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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歪倒在大树下,一地的落枫和着昨夜的秋雨,使地上更加潮湿冰冷,软得像泥一样。

  这冰冷的感觉就像是外界带给她的感觉一样,只是身外再冷,都比不了心冷。

  忽然,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是莺儿燕儿,她宫中最贴身的两名宫女。但是她没力气回应,也不想回应。她只想安静地睡一睡,也许睡梦中,她便不再有这么多的烦恼要面对。

  耳畔好像有枝叶被人踩动时才会有的声响,是有人来了吗?她阖着眼,以为可以将一切不想看、不想理的都隔绝到视线以外。

  但是那个脚步停在她身边,她听到有人轻唤自己的名,然后将她从冰冷潮湿的软泥中拉起,拉入一具温暖的胸膛中。

  “凝,不冷吗?为什么睡在这里?”这声音困惑又略带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她微微将视线睁开一条缝,依稀看到一抹青色的影子在眼前虚晃。

  无助地靠在影子的胸前,她喃喃说:“我不要嫁了。”

  “为什么?”他一震。

  “我不要……你……牺牲自己……为了我……”两颗圆而晶莹的泪珠同时从双眼的眼角滑落,滴到他的衣襟上,漾开。

  水无涯闻言,像是松了口气,这才轻轻托起她的脸,以拇指抹去她的泪水,柔声说:“你想太多了。凝,你要嫁给我,你答应过的。”

  “我反悔了。”她抽噎着。

  “不!”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决定的事,从不改变。承诺过,就不悔。”

  “……为什么你不抛弃我?我不想死,但更不想拖累你!”她张着盈盈泪眼,忍不住追问,“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中血术?为什么……我要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他全身一震,立时抱紧她。“谁和你说了这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是吗?”她叹息,“我从来不想成为别人瞩目的对象,即使被封为公主,也只希望安安静静地守在这宫墙的一角,过我的一生。如果上天要让我死,那么就把我的生命拿去吧,因为我是这么微不足道,没人在乎,求你不要为我牺牲任何你的原则。”

  水无涯震动地听着她这番表白,半晌才以沉稳而坚定的声音说:“我不会让你去死,只要我在,绝不会!而你,也不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若是他还曾抱有一点利用她来深入东野宫廷内部的念头,现在也全都消失得一点不剩了。

  第一次见到她,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水边,居然操纵风来打发自己的无聊,看得向来将情绪深藏不露的他也忍不住起了戏谑逗弄之心,自此和她结缘。

  如果在东野一定要找一个人来亲近,除了纯净如水的她,他不会要其他人,因为她身上有西凉人的味道。

  西凉人是四国中最知足常乐,安于现状的,虚于孤岛之中,从无主动进攻之心,所有的军备都是为了防守,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是历史证明,并非不犯人,人就不会犯你。

  自建国以来,西凉就一直在动荡不安的威胁中艰难度日,无论是一直野心勃勃的东野,还是敌友莫辨的南黎,都不曾让西凉有过好日子,他们惟一可以依凭的,就是西凉皇族血脉世代传承的控水能力,以及可以起死回生的定秦剑。

  所以,在西凉,拥有这种稀世血脉的人本应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是的,“本应”拥有,却非一定。

  西凉历代都是女皇执政,全国上下大多为女性,很少男性。甚至连女皇生下的孩子都以女儿居多,公主具有王位继承权,而王子,却成了毫无意义的摆设。

  即使……他具有操控水的能力,甚至,是西凉国内惟一拥有这种能力的人。

  东野凝的身体很冷,即使他抱了她这么久,都感觉不到她身上的气息有多少的回暖。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幼年每次见到母帝的感觉。

  他不能叫母帝为“母亲”,只能称她“陛下”,每天只有吃晚膳的时候才能见到母亲,而那一次见面,母亲甚至很少和他说上一句话。

  和母亲都无法说话,那么和其他人,也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于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他辗转难眠的时候,便会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找出各种书籍,拚命地读啊读,一直读到自己疲惫得不想再看一个字,才倒下去睡。

  渐渐地,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不说话的古怪王子,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

  母帝也曾经为他请过名医诊治,但都查不出病因,然后,就没有人再来关心他的病情了,反正,他只是不说话而已……

  心结,一旦结上,就难以解开,直到能碰上一双神奇的,可以解结的手……

  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寻觅不得,而他,竟然遇到了,在这个异国他乡,在这座深宫大院之中,在这个……本不应有真情的污浊泥潭里。

  所以,他怎能放弃?

  绝不放弃!

  冷清清的北殿中,水无涯手持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慢慢地旋转着。

  夜色已暗,但这颗夜明珠却散发碧幽的光芒,将周围的一切都映成了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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