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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大工匠吗?”肖玉芳劝着:“哥,这事你就不用管了,咱先谈着,不公开,学徒期间咱不结婚谁也管不着。”肖长功默认了,不语。肖德虎却来瞎掺和:“要说我哥啊,搞对象还真有两下子,谈了不少了,说了,数这个最满意。”正说着,不知什么时候溜出去的肖德豹跑回家,高喊着:“来了,来了,孙秋荣来了!”肖长功气道:“噢,你们都知道啊!敢情就瞒着我一个。”肖德龙领着秋荣姑娘进了屋。肖德龙介绍着:“我介绍一下,她叫孙秋荣。这是我爸,这是我妈。”秋荣腼腆地和老人们打着招呼:“叔叔,婶婶,我来看你们。”肖德龙一一介绍:“这是我小姑,肖玉芳,这是我两个弟弟,德虎,德豹。”秋荣羡慕地说:“哎呀,一大家子人,我就喜欢大家口。”一虎一豹,一个脸上浮着假笑,一个斜愣着眼,小样儿都够瞧的。肖长功淡淡地看了姑娘一眼说:“坐吧。”

  冯心兰热情地抓住秋荣的手:“姑娘,来就来呗,还拿东西干什么!”另一个院子里,杨老三兴高采烈地喝着小酒,唱着小调。杨宝亮还在写作文,边写边念:“我的爸爸……”杨老三得意地说:“这回你可以好好写写我了!”宝亮边写边念:“我的爸爸,他是一个谦虚谨慎的人,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上次我写作文赞美了他,他很不高兴,狠狠地批评了我,从这一点上看,他有了成绩不骄傲,取得胜利能够清醒……”杨老三摇摇头:“这个兔崽子,天天和我对着干!”肖家一家人热热闹闹在吃晚饭。肖长功一边喝着酒,不时地瞥秋荣一眼,问道:“姑娘是机械车间的啊?”秋荣低着头,点了点,往嘴里划拉饭。肖长功又问:“什么工啊?”秋荣答:“学的是刨床子。”肖长功问:“哦?什么刨?牛头刨还是龙门刨?”秋荣答:“龙门刨。”肖长功兴奋地说:“好啊,龙门刨好,那家伙,赶劲。几级工了?”秋荣羞赧地回答:“还没出徒呢。”肖长功皱着眉头:“咦?你进厂四年了,龙门刨就是按正规,三年就可以出徒独立操作了,你怎么还没出徒?”秋荣喃喃地说:“每回考核都通不过。”肖长功问:“为什么?”秋荣羞赧地说:“我一上了床子,腿就哆嗦,就憋不住尿。”

  肖长功说:“那是太紧张了。其实刨床子我也略知一二,关键有三条:一是会看图纸,干机械的,不会看图纸不成;二是会卡活,活卡好了,任务完成了一大半;这第三呢,要会磨刀具,古人有句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这三样,哪一样最拿手?”秋荣低头不语。肖长功问:“看图纸?”秋荣低着头道:“现在还看不大明白。”肖长功又问:“卡活?”秋荣没抬头:“我就是不会卡活,一卡就歪。”肖长功再问:“那你刀具磨得好?”秋荣要哭了:“我一磨就打刀,师傅不让我沾手。”肖长功愀然:“那你会干什么?”秋荣低头小声地说:“我会摁开关。”肖长功放下筷子,脸色很难看。秋荣忽然问了一句:“肖伯伯,你们车间的杨本堂师傅认识吧?”肖德龙赶紧在桌下踢秋荣的腿。秋荣不解地望着德龙:“干什么呀?”秋荣继续问着:“肖伯伯,你认识杨本堂师傅吗?”肖长功淡淡地回答:“认识,怎么啦?”秋荣一脸兴奋地说:“哎呀,太好了,他长什么样啊?”德龙又踢了她一脚。秋荣问:“又怎么啦?”说着,接着问肖长功:“他长什么样啊?”肖长功反问:“你想认识他呀?”秋荣不知深浅地说:“咱认识不上啊,那回他给我们车间直大轴,把我们都镇傻了,我们可崇拜他了,我们车间主任说,你们这帮小青工啊,这辈子给杨师傅提鞋就值了!”肖长功勉强地笑了笑,站起来。秋荣还在说着:“我们车间的青工,特别是女青工,到你们车间偷着看杨师傅,回来就说,杨师傅真有风度,还有个女青工偷着给杨师傅写情书,我们班组以杨师傅为榜样,掀起了以本职工作为主,兼学多样

  大工匠工种,做多面技术能手的新高潮……”肖长功铁青着脸说:“德龙,时候不早了。”说罢,走出院子。肖长功在院里背着手转着。德龙把秋荣送到院门口,返回身来。肖长功大喊:“你给我站下。”德龙埋怨着:“爸,人家秋荣不高兴了。”肖长功断喝:“我还不高兴呢!你什么臭眼光,这就是你找的对象?抱来家个花瓶有什么用?四年没出徒,她是怎么在厂里混的?咱们家不要这样的荒料!不管丑俊,你得给我找一个技术上比你强的,这是原则,谁也改不了!”肖德龙顶嘴:“我是找媳妇,不是开工厂!”肖长功大怒:“你给我闭嘴!咱们是工人世家,没有手艺的人,休想登我这个家门!”冯心兰忙跑来劝:“他爸,孩子处对象,首先要看人品。”肖长功激动地:“人品要看,手艺也要看。一个工人,手里没有技术,还讲什么人品?手艺是一个工人的尊严!没有手艺的工人,谁瞧得起?“冯心兰问:“怎么就瞧不起了?”肖长功比方着:“咱们车间的刘哈哈谁不知道,人品怎么样?好啊!老实,厚道,不多言不多语,干了大半辈子了,还是三级工,谁瞧得起?连小徒工都敢呲哒他。为什么?不就是没有手艺吗?”肖德虎不知又从哪钻出来:“哥,爸说的有道理。这个大姐吧,模样倒也说得过去,一个龙头刨,叫她干了四年,就学会了摁开关,将来娶来家,一准是个笨婆娘,就会拉风匣。你呀,处对象,还是嫩兔子,爸的眼光,没错。”肖德豹撇着嘴:“还说没有臭虫血,我看得清清亮亮,数了,这儿,这儿,这儿,好几个。”冯心兰怒喝:“你给我闭死那张酱碟子嘴!”肖长功端坐在屋里,他握着那只假手,如同一尊雕像。屋里的人谁也不敢说话,悄悄地吃着饭。肖长功终于说话了:“玉芳呢?”冯心兰小声地:“在厨房呢。”肖长功吸吸鼻子:“我怎么闻着有肉味儿啊?”说着朝厨房走去。厨房里,玉芳正在灶前炖着红烧肉。肖长功走了进来:“玉芳,你这是干什么?”肖玉芳说:“我和师傅打了赌,这回比武,他要是赢了你,我要给他送一大碗红烧肉。说话得算数,是不是哥?”肖长功沉默了一会儿:“那就送去吧。不过你告诉他,有种的再比一次,自古以来就是三盘两胜,这话可是他说的!”杨家屋里。杨老三在工作台前忙活着。他一边锉着一边唱着京剧《盗御马》。杨宝亮嘻嘻笑着:“爸,看你乐的。”杨老三拍着大腿:“乐,能不乐吗?”肖玉芳端着个大饭盒走了进来,见此情景,走到工作台前望着杨老三手里的活,轻声问道:“师傅,你鼓捣什么呢?”杨老三神秘地说:“一个作品。”肖玉芳不解地问:“作品?什么作品?”杨老三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肖玉芳问:“什么时候能完?到时候给我看看。”杨老三摇着头:“说不准哪,也许一辈子!”又抬头问道:“你来干什么?”肖玉芳把红烧肉恭恭敬敬地摆在杨老三的小饭桌上:“给!”杨老三对肖玉芳道:“说说玩就是了,你还当真了。”肖玉芳道:“谁和你说着玩?师傅,你今天真棒,锻锤就像长了眼睛,神了。”杨老三得意忘形:“嘁,我和你哥,手头都有金刚钻,你哥今天就是点儿背,公理公道讲,他的手艺,不在我之下。要说我能胜他一筹,不在锤上。”肖玉芳问:“那在哪儿?”杨老三笑而不答。肖玉芳说:“那我来分析分析,你可别见笑师傅。”杨老三一愣,旋又笑了:“说吧,说错了不要紧。”肖玉芳说:“师傅,你和我哥锤上的功夫差的就是一毫一厘,对不对?”杨老三点头道:“没错儿。”肖玉芳说:“可是你赢在心理上!”杨老三道:“是吗?说说看!”肖玉芳伶牙俐齿,头头是道:“首先是你挑的战,迎战者在心理上就输了一尺,接着,你又不比了,迎战者心理放松了,你又赢了一寸,接着,你又激怒了迎战者,要比,迎战者又紧张了,你又赢了一寸,这样大工匠反反复复,造成了迎战者心理的疲劳,现在,主动权基本上掌握在你的手里,你又赢了一寸,我还注意到,你俩在锻锤上开比前,你总是先说话……”杨老三呆呆地看着肖玉芳,摆了摆手,轻声地:“不要往下说了。”肖玉芳看着他问:“师傅,我说错了吗?”杨老三背着手在屋里转着:“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肖玉芳还不肯罢休:“师傅,直大轴也需要心理素质吗?”杨老三瞪眼:“直大轴?那可不是玩的,那是绝活,光靠苦练是练不会的,学这手活,一是得脑子聪明,二要有名师把手教。我得的是叶丽娜的真传。”肖玉芳央求着:“师傅,你就把直大轴的绝活传给我呗。”杨老三断然回绝:“传给你?你想都不用想!”肖玉芳赖着:“你是我师傅,你得教我!”杨老三道:“我是你师傅不假,锤上的功夫我教你,一点不保留;直大轴?那不是你的正工儿。”肖玉芳有些发嗲:“不行,不教不行!”杨老三坏笑着:“玉芳,你出去打听打听,想跟师傅学绝活的,哪个不得付出代价?要想会……下一句怎么说的?”肖玉芳一愣,旋又有些恼怒:“师傅,你自重点好不好!”气得摔门而去。杨老三嘟囔着:“我没说什么啊。”第二天早晨上班,杨老三哼着小曲,拎着饭盒走了进来,走到肖长功的锻机前,问小环子:“小环子,你师傅呢?”小环子叹着气:“唉,病了。”杨老三故意拉着长音:“病了?哦,是气性大,气病了吧?”说着,一步三摇,哼着小曲,拎着饭盒走了。下班后,杨老三拎着一盒油脂麻花的蛋糕来到肖长功家院门口,高声喊着:“师哥,师哥,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院里没有回应。杨老三又靠近院门前,高声喊道:“师哥,我是老三啊。你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几个邻居被杨老三的大嗓门喊了出来,站在门口张望。杨老三摇着头故意大声说:“你说这个人,虎实实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你说怪不怪啊!”冯心兰打开院门:“哦,是老三啊,你怎么来了?”杨老三高声地说:“我来看看师哥。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冯心兰说:“也没什么大病,就是有点儿不舒服。”杨老三明知故问:“哪儿不舒服啊?我进去看看。昨天他还活蹦乱跳的呢,怎么说放倒就放倒了呢?”说着,跨步进了院子。屋里,肖长功躺在炕上。肖玉芳给他揪着嗓子。杨老三走进屋来。肖长功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杨老三阴阳怪气地问:“怎么,这《群英会》的锣鼓刚砸巴起来,周公瑾就放躺了?不是诈病吧?你可别把我当蒋干耍了。”肖长功就是不睁眼。杨老三大声地说:“师哥,说句话,别这么闷着。”肖长功终于说话了:“老三,自古以来就是三盘两胜,再比一场好吗?”杨老三又谦虚起来:“还比什么?我认输还不行吗?不比了,咱俩就算打了个平手。”肖长功气得摔了他带来的蛋糕:“你要是这么说,给我出去!”要把杨老三轰出家门。杨老三道:“好,我走,我走。这人,气性怎么这么大啊!”说着,走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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