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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厢房里,两张床拼成一张大床,两个男孩儿已经睡着。老彩和凤她娘靠在墙上,大凤歪在娘的怀里,轻轻地响起了鼾声。"唉,很久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了。"娘叹,"本来瞌睡得不行,这一安静,反倒睡不着了,你说怪不怪?"老彩说:"没啥怪的。我也睡不着。大凤马上就十六了,她的事安排不好,你我谁能睡得踏实啊!""那是。"妻子温顺地应着。老彩说:"你看这兵荒马乱的,这么大的闺女可扎眼了!再加上大凤又不丑……""扎眼是扎眼,可媒人说那个三岁的孩子可不中!"妻说过又叹,"要说……可惜,唉……""她娘啊,我有个想法。"老彩说。妻子扭过脸看着他。老彩把声音放低:"要是郭家愿意呢,我想让大凤嫁给郭先生。"他停一下,看看妻子的反应。妻子瞪大眼睛望着窗外无边的黑夜,没有反应。老彩说:"一来,咱是报答郭家的恩情。二来呢,也是给孩子找了个好人家。啥毛病没有,就是郭先生大了点儿。你说呢?"妻子嗯了一声:"我说也中。就是怕云先生有啥想法……"老彩说:"要不,明天我去给花娘说说,先探探口气?"彩妻自语似的说:"要说,大户人家娶两房媳妇的,也多的是呢!只是--谁知道呢……"老彩声音再低,趴在妻子耳边:"你也给大凤说说,看看孩子愿意不愿意?""嗯。"妻应一声。大凤在娘怀里翻了个身。"睡吧!"老彩说。彩妻说:"睡吧。"

  第二天一早老彩就起来了,他先挑了一担水,又忙着扫院子。花娘起来做饭,老彩跟进厨房,站着给花娘搭讪:"大娘,大凤不懂事,您得多教派她。"花娘说:"大凤不错,勤快,不惜力,还有眼色!这大半年可帮了我不少忙呢!你没看出来,自从大凤来了,我都吃胖了。"老彩看花娘端盆舀水,连忙接过来去舀。舀完了,仍然站着。花娘看老彩一眼,说:"老彩,你是不是有啥事呀?"老彩说:"哎呀大娘眼真亮,既然您老看出了我的心事,我就不敢隐瞒大娘了。"花娘搬了个凳子递给老彩,自己则坐在了灶火板上。老彩不坐,老彩蹲在了花娘旁边:"大娘,闪过年大凤都十六了,打从小我和她娘就疼她,二凤、三凤一给人家,这满心里就剩下她了!不瞒大娘您,昨天夜里我和她娘都睡不着,思来想去还是想给大娘您说说,想给孩子找个可靠的好人家……"花娘点头说:"天下父母心。这好理解!"老彩说:"您知道,郭家对俺有大恩大德,要不是郭先生、云先生和您,俺一家七口子非死完不中。我和她娘想了很久,还是想先给您老说说,能不能让大凤一辈子在您跟前替俺尽孝,提茶续水,叠床架被,做点儿粗活……""啊!"花娘点一下头,"老彩呀,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老彩一愣,旋即笑了。花娘说:"这事呢,不能急,得容我慢慢的做。"老彩说:"那我就和大凤她娘谢大娘您了!""你先别说谢哩,"花娘说着,往外瞅了一眼,放低声音说,"要紧的是得让鹤鸣愿意……""那是那是。"老彩一个劲地点头。

  花娘拿起火柴却没有点火,她看着老彩,说:"要说呢,一山也能对住大凤。除了年龄大点儿,啥病没有。说句不中听的话,要不是年龄大些,大凤咋也不会找到这样的主呢!""那是那是。"老彩一脸讨好的表情。"一山他爹,也就是老郭先生,比我整大了二十八岁,一山比大凤也才大了二十七岁呢!"花娘现出憧憬的神情,"我过门时也是十六岁。俗话说,大了疼,小了拧。老先生对我那个好啊,这么大年纪也不嫌丑了,我长恁大,第一次感觉到有了亲人!我就想啊,这人图的啥哩,叫我说,一个女人,只要叫男人爱了一天,真爱了,真疼了,那她也就值了!我多次说过,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一定还找那个老头子去……""您老说得是!大娘,我和大凤她娘给您老烧香祝福!"说着,老彩跪下一条腿去。花娘一把拉住他,说:"老彩,咱以后就是亲家了,你可不能再这样客气!"老彩站起来,含着腰谦卑地说:"大娘,那,我走了。""中。你等消息吧!"花娘说着站起来。老彩忙上前去搀。花娘笑笑说:"你去吧,一有好消息我立马给你说!""谢谢大娘了!谢谢大娘……"老彩一脸春风走了出去。

  第十七章 甘 草

  甘平无毒治五脏六腑寒热邪气久服轻身延年

  -- 《 本草纲目 》

  一

  小雪那天的那场小雪还没有化完,日本鬼子的铁蹄就踏来了。先是三架涂着红膏药的零式飞机从天空掠过,很快就听见了从洛阳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平乐镇再也静不下来,成群结队的村民踏上了逃难的路。"逃反了!老日马上要来了!快跑吧!"孙大头在街上边跑边喊。1911年清朝皇帝被推翻,之前的几十年和之后的几十年内,中原一带一直匪患不断,老百姓习惯于举家奔逃,他们把这种灾难叫做"逃反"或者"跑反"。孙大头张口就喊"逃反了",就是这种习惯的结果。镇街上,一时人潮涌动,哭爹喊娘。

  郭家还算沉得住气,云鹤鸣一边捆包袱,一边小声对丈夫说:"先生,我给你说,药王爷叫我放到地窖的暗厨里了。你也记住!"她怕万一有什么意外。"嗯。"郭一山心不在焉地应着,仔细地比较着几本书。"嗯啥嗯,我说的是那尊白玉药王,我放到地窖的暗厨里了!"鹤鸣急了。"知道了知道了!"郭一山抬起头,"别让我知道恁些事,我头都大了!"说着,拿起一套《医宗金鉴》放进包里,又挑了两本别的书往包里放。鹤鸣说:"书本沉得很,挑一部最重要的拿吧!""这都重要。"一山坚持着。大凤走过来:"给我,给我先生,我背得动!"说着,抢在手里,装进自己的布包。一山想了想,又拿了方铜墨盒和一大一小两支毛笔。云鹤鸣皱起眉头。大凤连忙接过来,又往自己的布包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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