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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致庸眼里猛然涌出泪水,转身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好一会才让自己平静:“这就好,雪瑛有了孩子,就有了终身的依靠了。”玉菡看在眼里,心中终于妒忌起来,眼中浮出泪花:“二爷,你……你还是忘不了她?”

  致庸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转过身来,努力赔笑道:“哎,时候不早了,你今儿就住下吧,别回陆家老铺子了。”玉菡闻言反而往门口退,含泪道:“告诉我,你到了这会儿,是不是整天心里想的还是她?我刚才一提到她,你的心是不是又疼了?”致庸避开她的目光,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玉菡更是伤心:“你望着我!说实话!”致庸头猛地一抬,直视着她道:“我当然说实话,我……我早就把她……忘……忘了。”但他话还没说完,眼神又避开了。玉菡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忍不住又是失望、又是责备地望着他,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可我愿意信这是实话……二爷,雪瑛表妹都有了孩子了,你干吗还要想着她,你就不能多想想我吗?”致庸上前,帮她拭泪,道:“我没想她。这一会儿,我心里想的只有你,全是你。”玉菡一听又不乐意:“就这一会儿?”

  致庸被她弄得手足无措,只得跺脚道:“不不不,我又说错话了,我确实天天想的都是你,是我们乔家,我们乔家的生意,还有我要做的大事。刚才是你提起了雪瑛,不是我!”说着他眼圈委屈地红起来。玉菡见状心中一阵后悔,赶紧回身抱住了他…···

  几日后致庸送玉菡与陆大可回山西。车到京郊,致庸拱手准备说些送行的场面话,就听陆大可哼了一声道:“别光说这些虚的。告诉我,你觉得成青崖从此便能容下你,大德兴茶票庄立马就会生意兴隆了?”玉菡一惊:“爹,您到底想说什么呀?”陆大可一瞪眼:“我问他话呢,你甭插嘴!”

  致庸摇头,正色道:“不,我不相信。不过从今以后,谁也不敢再对我大德兴茶票庄下狠手了。乔家的第一家票号,托岳父大人鼎力相助,到底是立起来了。另外,这次争斗还让我明白了一件事,靠成大掌柜这些人实现不了汇通天下,要实现汇通天下,必须靠自己,为了做成这件事,从现在起,我要做好打持久仗、艰苦仗的准备!”玉菡看看陆大可的脸色,打岔笑道:“二爷,你打算为汇通天下忙活一辈子?”致庸还没回答,陆大可道:“有句话我还是要说,天下有些事情,哪怕用尽你一生的力量,也不一定做得成。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发现自己忙碌一辈子,还是没有实现年轻时的抱负,那时你可甭后悔!我像你那么大岁数的时候也有一番雄心,可慢慢地都消磨掉了,哼哼,最后成了山西第一老抠……”

  玉菡笑起来,致庸却没笑,反而恭敬道:“谢岳父大人教诲,事情虽然艰难,有一件事爹却可以放心,汇通天下一定能在致庸这一代人手中实现,不然我是不会死的!”陆大可看着这个犟小子,不知怎么,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喜爱,但又不愿说破,哼哼道:“小子,知道我这次为何动用这么多关系出手帮你吗?一来是却不过我闺女的面子,二来气不过成青崖那老东西飞扬跋扈,可你也别狂,不要到了哪天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锅是铁打的呢。好了,你们小两口说点体己话吧,我先走一步了。”

  说着他便自顾自上路了。玉菡含情脉脉地望着致庸,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致庸深深望她:“怎么,还有事情?”

  “啊,没有了。是这个,我想给你!”玉菡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一件东西,给致庸戴上,眼圈一红:“二爷,这是玉菡的护身符,从小到大,我一直戴着,是它保佑了玉菡。今天我让你戴上它,让它保佑二爷,不管行千里万里,用多少年的时间去做你想做的大事,一定都会平安无事的!”

  致庸大为动容,刚要说话,玉菡又递过那卷《大清皇舆一览图》:“想着你要下江南,我就把它也给你带来了!”致庸大喜:“太好了,我正想着它呢。有了它,我今年下江南,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迷路了!”玉菡不再多说什么,头一低,噙着眼泪,转身上车离去了。

  望着两辆远去的车子,致庸有些惆怅起来。李德龄上前劝道:“东家,回去吧,太太已经走远了。”致庸仍旧望着远方沉声道:“我不单是在望太太,我也在望我岳父陆老先生,人人都说我岳父为人很硌,一句话打发一个主顾,可今天我觉得,他这次给我的教训,抵得上我经商以来所有的收获!”李德龄沉思着点点头,致庸继续道:“汇通天下是件大事,虽没有孙先生讲的那么艰难,可也不会像我原先想的那样容易。我们要做成这样一件大事,要有坚强的心力,准备应付更多的艰难……”

  回去的路上,致庸和李德龄并排坐着,说些生意上的闲话。致庸突然手一指问道:“哎,李爷,这些人干吗的?”李德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气派的官邸外,萎萎缩缩站着几个身穿旧官服的男人。李德龄回答道:“他们呀,都是些在京候补的官儿。这里是吏部堂官乌鲁的府邸,他们只怕都是来给乌鲁送银子的,想托乌鲁捐个快班,早点补个实缺。”致庸大为惊奇:“一个小小的吏部堂官,竟有那么多人巴结?”李德龄闻言笑了:“东家,您可别小看一个吏部堂官。您看这些来补缺的人,其中不乏二品顶戴、三品顶戴呢。吏部堂官虽小,却掌管着这些朝廷大员的升迁,过不了他这一关,凭你官再大,就是有银子也递不上去。就这他们敢不来巴结?”

  致庸忍不住生气道:“什么叫做贿赂公行,这就是贿赂公行!在天子脚下,这些肮脏的事也敢公开地干?”李德龄见他这般生气,倒有点惊讶,当下点点头,不再多说。没料到致庸越琢磨越生气:“吏部堂官这么干,吏部尚书之类其他官员就不知道?朝廷里的台谏干什么去了?还有皇帝身边的大臣,难道什么也不管?”

  李德龄压低嗓子道:“二爷,您可真是读书人的脾气,大清国一直都是这样啊。要说这些人也是被逼的,他们有的原来就是官,不过是家中父母过世,暂时丁忧,离开了朝廷,再回来就不容易捞上实缺了,花点银子不过是想尽快回去当官。要说呢,其中也有正人君子,可就是他们,也得走这一条道!”

  致庸一愣:“怎么,这些人里头还有正人君子?”李德龄又笑了:“东家爱读史书,自然知道若遇开明盛世,自然龙是龙,鱼是鱼,泾渭分明,可若是你的命不好,遇上了眼下这个世道,你就是条龙,也只能和小杂鱼混在一个浑水坑里,要不你就回家,别再做官!”致庸不做声了,半晌闷闷道:“快回去,看了这些真让人气闷!”李德龄见他这般模样,笑道:“东家,天不早了,这里有一家酒馆狗肉不错,今儿我请东家喝两杯,解一解东家的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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