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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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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跃民向围观的人群说:"行啦,不是说好了吗?大伙都散散,都别扎在这儿,冰面都快压塌了。" 人群渐渐散去。 杜卫东铁青着脸对钟跃民说:"跃民,明天带上你的人给我助助威,我非剁了这小子。" 钟跃民大包大揽道:"没问题,我肯定去,这小子叫地雷?和平里有这一号么?我怎么没听说过?我看这孙子是欠收拾,明天你能叫多少人去?" 杜卫东回答:"有个百十号人就够了,再多了就耍不开了。" 钟跃民说:"人多了就打不起来了,这我有经验,两拔人里肯定有互相认识的,一打招呼,得,说合吧。" 杜卫东咬牙切齿地说:"去了再说吧,我倒希望和那个地雷单练一场。" 袁军见这场架没打起来,觉得很扫兴,便埋怨钟跃民多管闲事:"你跟他废什么话?上去一菜刀剁了丫算了,还和他约什么?没准到了后天我还懒得去了呢。" 钟跃民忽然想起了什么:"咦,袁军,你还欠我一顿饭呢,好象是新侨饭店吧,你怎么连提也不提啦?装糊涂是不是?" 袁军一脸的无辜:"是吗?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你是把梦里的事当了真吧?" 钟跃民抓住袁军的胳膊一拧问道:"看来我得提醒你一下,再仔细想想,想起来没有……" "哎哟,你丫轻点儿,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好象是有这么回事,明天……明天就去,行了吧?" "这就对了,年轻轻的记性怎么这么差?看来提醒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1968年的北京,偌大的一个城市,只有两家对外营业的西餐厅,一家是北京展览馆餐厅,因为北京展览馆是五十年代苏联援建的,当时叫苏联展览馆,它的附属餐厅叫莫斯科餐厅,经营俄式西餐。中苏关系恶化以后才改成现在的名字,但人们叫惯了以前的名字,一时改不过口来,北京的玩主们干脆叫它"老莫"。另一家西餐厅是位于崇文门的新侨饭店,经营的是法式西餐,不过这种法式西餐已经完全中国化了。 这两家西餐厅是当时京城的玩主们经常光顾的地方。其中的新侨饭店用餐环境还算是比较考究的,墙壁上挂着装饰性的油画,内容也不显得很激进,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每张餐桌上都摆放着精致的桌牌和一种玻璃制成的调料容器,椅子都是带弹簧的软椅,椅垫和椅背都套着米黄色的布套。还有一点很重要,这里的女服务员都很年轻,而且没有太丑的。 袁军自从卖古瓷瓶得了笔钱后,一直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说话都比以前气粗了,感觉上已是一览众山小了。他的这种感觉得到钟跃民、郑桐等人的怂恿,大伙儿巴不得袁军保持这种富人的感觉,直到这笔钱花完为止。于是大伙儿见了袁军就拚命吹捧,都说袁军是个仗义疏财的汉子,什么叫玩主?首先是仗义,一掷千金,拿钱不当钱。郑桐说他平生最烦的就是抠抠缩缩,有点儿钱就在贴身裤衩上缝个兜儿,把钱藏进裤裆里,那叫爷们儿么?袁军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哥几个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客气,但是不管真的假的,互相吹捧总比互相诽谤要好,何况这笔钱明摆着得花光了算,不然他们能饶了你?总之,无论他们是吹捧你还是诽谤你,结果都一样,不如主动点儿,落个仗义疏财的好名声。 钟跃民、袁军、郑桐、二毛子等人围坐在新侨饭店的餐桌前闹闹嚷嚷地点菜,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女服务员站在一边准备记菜名。 郑桐问:"同志,有卤煮火烧么?" 大伙儿都坏笑起来。 女服务员一愣:"对不起,这是西餐厅,不卖卤煮火烧。" 袁军学着山东腔说:"同志,您这里有带料加工服务吗?俺这儿还带着烙饼哩,能给俺烩烩么?" 女服务员恼怒地盯着他们,不说话。 袁军嘻皮笑脸地说:"同志,俺不让你们白服务,俺给加工费,俺那地界的大车店都有带料加工,这同志,看不起俺乡下人。" 钟跃民息事宁人地说:"同志,您别理他们,这都是我家亲戚,从乡下骑着毛驴来的,没见过世面,您多包涵,我也烦他们,可谁家没几个穷亲戚呢?不怕您笑话……"他用手指着袁军:"这是我表弟,好几年没来了,您猜给我家带了什么礼物?您猜不出来?我告诉你吧,他拎了一个整猪头……" 郑桐等人大笑起来。 袁军笑道:"跃民,你丫就挤兑我吧,这顿饭哥们儿还不吃啦。"他站起装做要走。" 郑桐等人一拥而上把他按坐下:"别价,你走了谁结帐呀,这不明摆着威胁哥几个吗?" 钟跃民一本正经地开始点菜:"不说了,不说了,点菜,第一道菜,嗯?奶油少司圆肉饼?这样吧,这肉饼每人照着半斤上。" 郑桐等人又大笑起来。 女服务员大概是经常遭到玩主们的骚扰,她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态:"这是一道菜,不是肉饼。" 钟跃民故做惊讶:"不可能,这明明写着是肉饼么,还是圆的。" 女服务员轻蔑地瞪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钟跃民一伙更得意了,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袁军迅速地把一套餐具装进挎包,然后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钟跃民摸摸软椅的布面称赞道:"这椅子不错,坐着挺舒服的,我那儿正缺把椅子呢。" 郑桐说:"顺几套餐具就得啦,你丫还惦记上椅子了?" 一个中年男服务员走过来:"几位小同志,我们如果有服务不周到的地方,请多提宝贵意见。" 袁军若无其事地说:"没意见,就是刚才那位女服务员太粗心,少摆了一套餐具。" 男服务员转身去拿餐具了。 郑桐小声地骂袁军:"你丫真是贼不走空,每次来都顺人家东西,上次把人家桌牌都顺走了。" "哥们儿喜欢新侨,想留点儿纪念品,怎么啦?" 桌上的菜已经上满,钟跃民等人开始你争我抢,狼吞虎咽起来。 钟跃民嘴里塞满了食物,口齿不清地问:"袁军,照这么吃,咱们还够吃几顿?你还有钱吗?" 袁军回答:"还够吃几顿的,那天我和郑桐去委托店卖东西,差点儿让人家把我们扣下,郑桐这孙子挂相儿,一看就不象好人,我好说歹说,还拿出户口本,人家才没把我们当贼抓起来。" 郑桐说:"委托店那老东西真孙子,一对明代官窑瓷瓶,才给我们五十块钱,袁军丫整个一农民,一听就乐得找不着北了,紧着高呼毛主席万岁,我心说毛主席要是知道你偷家里的东西卖,非抽你丫的。" 正说着,灯突然灭了,餐厅里一片黑暗。这是常事,这两年城市供电不足,经常停电。 袁军等人鼓噪起来:"怎么回事?没电啦?哎哟,我的嘴呢?我把面包塞鼻子里去啦……" 男服务员在黑暗中喊:"同志们不要乱,是例行停电,我们饭店有备用电源,马上可以恢复供电,请耐心等一下。" 郑桐起哄地大喊:"退钱,退钱,我们不吃了。" 二毛子也乱嚷道:"跃民,咱找他们经理说理去,吃着好好的给咱断电,这不是扫哥几个的兴吗?跃民,你怎么不说话?咦?郑桐,跃民哪儿去啦?" 灯终于亮了,餐厅经理正在挨着桌子道歉。 袁军、郑桐、二毛子等人突然发现钟跃民刚才坐过的地方空空如也,连椅子都没了。 郑桐惊讶地睁大眼睛小声说:"我操,这孙子真把椅子给顺跑啦……" 袁军反应极快,他把刀叉一扔说了句:"哥几个,快撤,一会儿人家发现了,找咱们要椅子,钟跃民这孙子……" 袁军等人苍惶逃出餐厅。 月坛公园的一片空地上,杜卫东从容地抽着烟,他身后已聚集了一片黑鸦鸦的人群。还有人流在源源不断地涌进公园。一辆蒙着苫布的平板三轮车缓缓停下,有人迫不及待地掀开苫布,露出里面成捆的棍棒、长矛、柳条帽…… 在一棵粗大的槐树上,钟跃民端着一杆汽枪,正坐在树杈上抽烟。另一棵大树上,坐着手持汽枪的袁军。郑桐把碎砖一块块扔上树,袁军接住又一块块码在树杈上。 郑桐不放心地喊:"你他妈码稳点儿,别掉下来砸着我,别还没打着人家,倒让自己人给花了。" 袁军笑着:"一会儿打起来,哥们儿的大板砖哪人多就往哪儿招乎,我管他是谁?" 杜卫东仰头向钟跃民喊:"跃民,你丫怎么上树啦?哥们儿还指着你冲锋陷阵呢。" 钟跃民说:"卫东,我怎么觉着有点儿不对劲?地雷再怎么样也是我们中国人,我怎么帮着日本鬼子打中国人呢?那别人还不叫我汉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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