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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锤子在这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在他有限的经历中,能享福的日子实在不多,早年拣破烂的生涯就不必说了,就算是改革开放以后,这类出身低层,没受什么教育的人也不可能得到什么实惠。这类人的素质太差,即使偶尔挣到一些钱,也马上就被挥霍一空。可想而知,一个没享过福的人面对五光十色的商业社会,往往会不择手段,急不可耐地去追求财富,那些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和高档消费场所无时不刻地向他们呈现出各种诱惑。锤子就是这样的人,他对一切享受都抱有极大的兴趣,他需要的是能直接作用于感官的享受。

  锤子认为自己是最能享受生活的人,他从来不干华而不实的事,他喜欢实惠的感官享受,比如吃喝,玩女人,赌博之类的活动,这才是真正的享受。多年来锤子一直过着入不敷出的日子,倒腾外汇那是不得已的时候才干,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行骗上,他认为骗子这行风险最小,就算受害者最后找到了你,他又能怎么样,他可以上法庭去告,锤子才不怕这个,反正是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如果受害人愿意,他那个破家连带老妈都可以抵给受害人,再说了,他一旦骗到了钱,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着人来找么,你上哪儿去找?在锤子的行骗生涯中,宁伟这五十万元是最大的一笔款,也是最容易得手的一次,他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使宁伟这傻大兵相信了他,锤子坚持认为,这笔钱是老天爷特地给他送来的,那天早晨他出门之前,左眼皮就跳个没完,结果一出门就碰上了宁伟,这笔钱难道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至于宁伟这个老同学被骗以后会怎么样,锤子认为这不关他的事,也犯不上去想,宁伟这些年当兵都当傻了,这次被骗对他是个教训,锤子的思维很奇特,他甚至认为自己的行为是从另一个角度对宁伟提出了善意的警告,社会这么复杂,他以后应该多长点儿心眼儿才是。

  渡假村旁是一个幽静的湖泊,湖边的沙滩上支着几顶遮阳伞,锤子穿着浴衣躺在沙滩椅上,他身旁躺着几个戴着墨镜的男女。

  一个穿游泳衣的女人走上岸,锤子殷勤地递上浴巾。

  那女人是锤子花钱包下的,事先说好包两个月,每月报酬一万元,一个月来,锤子不得

  不承认,这小婊子还是挺敬业的,每天在床上都能把锤子折腾得晕乎乎的,不愧是专业级的。

  那女人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大哥,你今天手气不错,赢了这么多,可不能一毛不拔呀。"

  锤子伸出手摸着她裸露的大腿:"没问题,今天所有的费用我买单。"

  他身旁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人问道:"锤子,你丫最近是不是犯什么案子啦?来无踪去无影的,上次说好了你买单,哥几个还挺高兴,等结帐的时候,你丫连影儿都没有了,有你这么办事儿的吗?"

  "有这事儿么,我怎么不记得,哥几个,你们说句良心话,我锤子是这抠抠缩缩的人吗?咱是什么出身?满清贵族,我爷爷的爷爷是什么官儿你知道吗?说出来吓死你,那官衔叫什么来着?挺绕口的,这么说吧,就相当于现在的组织部副部长,那会儿我们家在京城的大宅院就七八处,花起银子象流水,光姨太太就十几房。"

  络腮胡子嘲笑道:"那你丫肯定是哪房姨太太的后代,闹不好还是你家祖上从八大胡同买来的。"

  锤子不爱听了:"去你妈的,我们家有家谱,正宗的嫡系,哥们儿是生不逢时啊,要倒退几十年,我锤子马褂儿一穿,瓜皮帽儿一戴,左手提个鸟笼子,右胳膊上架只鹰,到戏园子瞅哪个角儿顺眼,掏出银票一撒……"一只手搭在锤子的肩膀上,锤子抬头望去,宁伟正站在他身旁。

  锤子一惊:"哎哟,这是谁呀?有日子没见啦,来来来,坐下,哥们儿,不瞒你说,昨儿个我做梦还梦见你呢。"

  宁伟冷笑道:"锤子,日子过得不错嘛,我找你可费了劲儿啦。"

  锤子满脸堆笑:"宁伟啊,人生在世,不就图个高兴吗?咱哥俩儿好不容易见个面,今天得好好叙叙旧,一会儿咱们去桑拿蒸蒸,晚上我发你个妞儿,咱可说好了啊,今天的一切费用算我的,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宁伟笑笑说:"锤子,咱们先把账结了,等结完账由我作东,怎么样?"

  锤子一脸惊讶地问:"什么账呀?"

  "你还有必要装傻么,那五十万的账总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哟,宁伟,我怎么听不懂呀,什么五十万,你是不是记错啦?"

  宁伟咬着牙说:"锤子,我看出来了,你是想赖账,可我今天抓住你了,耍无赖总不是办法吧?"

  锤子做出一副无赖嘴脸:"宁伟,我听明白了,你是说我欠你五十万,那好,有欠条么?拿出来看看,这么说吧,只要有欠条,我立马给钱,要是没有,就说明你想敲诈我,我这个人脾气好,不会说什么,可我这几个哥们儿脾气不太好,他们的脾气一上来,我都劝不住。"

  宁伟向四周看看锤子的几个同伙,那几个人正虎视耽耽地盯着宁伟,那个络腮胡子眼里露出了凶光,嘴里不耐烦地骂道:"孙子,你丫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滚蛋,找抽呢是不是?"

  宁伟从衣兜里掏出几个带剌的钢指环分别套在左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上,他张开手掌冲着阳光欣赏了一下,然后扭过头来和颜悦色地说:"锤子,你了解我,我这个人嘴拙,要是动嘴,我还真说不过你,咱们简单点儿说吧,我今天找你,没想让你还钱,我知道,就冲你过的这种日子,那五十万可经不住花,恐怕早打了水漂儿,可你知道吗?一个人干了坏事,是要受到惩罚的,我只想和你商量一下,你是愿意还钱呢?还是愿意后半生落个残废?你自己挑吧。"

  锤子站了起来嘴硬地说:"宁伟,你要这么说,我可就顾不上老同学的面子了,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那五十万是怎么回事,就是这话,你看着办吧,你要是想找不自在,咱们谁残废还难说呢。"

  宁伟身形未动,左臂闪电般地划出一道弧线,一个上勾拳击中锤子的鼻子,"啪!"地一声爆响,钢指环的杀伤力惊人,拳落处皮开肉绽,指环上的钢刺在一瞬间将锤子的脸变成了烂柿子,锤子只觉得自己的脸在猝不及防中被一柄十八磅铁锤迎面击中,整个世界在眼前爆炸了,视野里一片漆黑,繁星万朵纷纷飘落……宁伟不动手则罢,一旦动起手来就是连续动作,决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狠狠地一脚踢中锤子裆下的睾丸,锤子象触了电一样两眼翻白,捂住裆部痛苦地弯下腰,宁伟毫不迟疑地又是一脚,踢中他的脸,锤子仰面飞出三米远,跌倒在沙滩上。

  锤子的几个同伙扑上来,把宁伟围在中间,宁伟灵活地闪过对方的攻击,频频出击,凶狠地将几个同伙一一打倒,那几个同伙被打得血流满面,在地上疼得直打滚。

  宁伟又一把拎起锤子,向他的软肋处连连猛击,锤子发出了一阵惨叫,宁伟一脚踢中他的膝盖,锤子捂着腿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宁伟咬着牙向躺在地上的锤子一脚一脚地狠踢着。

  锤子发出的惨叫声惊动了附近巡逻的保安员,几个手持警棍的保安员扑向宁伟,想合力制服他,却没想到被宁伟轻易地夺过了警棍,他凶狠地用警棍将几个保安员打倒,然后转身继续用警棍不紧不慢地猛击锤子的双腿,锤子的腿骨在警棍的重击下被砸得粉碎……

  吃了亏的保安员们自知不是对手,他们谁也不敢动手了,只是不远不近地围住现场,一个被打得满脸是血的保安员用电话报了警。

  十分钟以后,锤子已经变成一堆悄无声息的烂肉,宁伟仍然在不紧不慢地踢着。

  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呼啸而来,几个警察跳出警车,纷纷掏枪向前冲去……

  就在宁伟被捕的那天晚上,被关在看守所里的钟跃民也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事后钟跃民承认,本来他只想看看热闹,谁知自己却被稀里糊涂地卷进去了。

  那天睡觉前,迟宝强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别看迟宝强当着熊瞎子的面嘴硬,其实他心里早就哆嗦了。这个熊瞎子可不是一般的罪犯,他是东三省有名的惯匪,此人自幼和高人习武,练得一身好武艺,后来入了黑道,干下了不少大案子,东北的警方曾数次抓捕他,却都被他逃脱了。两年前,熊瞎子带着手下一个兄弟流窜到北京,他本来是想到北京踩踩道,看准机会抢劫个银行,没想到他那个兄弟嫖娼时不给钱,和迟宝强发生了冲突。迟宝强在北京的黑道上不算重量级人物,他只是纠集一群马仔欺行霸市,收些保护费,他地盘里的娼妓当然也归他管,那些娼妓都和他定了口头协议,迟宝强负责向她们提供保护,她们每月交纳一定的费用。那天熊瞎子的兄弟就撞到了迟宝强的手里,那家伙在东北横惯了,嫖娼向来不给钱,也没人敢向他要,就这样,他几乎忘了嫖娼还有付款这回事儿,到了京城也这么横,当妓女向他要钱时,他随手赏了妓女两个耳光,打得那个妓女脸蛋乌紫,一个月不能接客,这就显得太过份了,迟宝强当然不能不管。他带着一群弟兄把那家伙绑到郊外,用镐把将他的腿骨砸成了三截,然后又意犹未尽地把那家伙扔进了运河,差点儿淹死。就这样,他和熊瞎子结了仇,有一次熊瞎子和迟宝强狭路相逢,迟宝强自知难逃一死,他急中生智举起了提包,声称提包里装着炸药,熊瞎子若是不让路就同归于尽。熊瞎子当时不明底细,没敢轻举妄动,迟宝强算是逃过一劫。两年来,熊瞎子和迟宝强玩开了捉迷藏,一时谁也奈何不得谁,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巧,这一对仇人竟被关在一个监号里。

  那天夜里钟跃民在想心事睡不着觉,而监号内的室友们都已入睡,他本能地感到熊瞎子也并没有睡着,因为他的翻身很有规律,这引起了钟跃民的警觉,他装做已睡熟的样子,暗暗观察着熊瞎子,他发现熊瞎子的眼睛睁开一道缝,他翻了个身,眼睛在观察监室内的情况,当他确定大家都睡着以后,便把手放进嘴里,轻轻掏出一颗假牙,钟跃民看见不锈钢齿桥上的环状钢丝,才明白他的打算,于是心里暗暗称赞,这家伙的脑子倒是真好使。

  熊瞎子将钢丝弯成九十度,插进手铐的钥匙孔里,轻轻地转动着……钟跃民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声,手铐被打开了,熊瞎子慢慢爬起来,用手拎着脚镣的铁链,竟没有一点儿声响。

  熊瞎子走到迟宝强身边,猛地骑在他身上,双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迟宝强在睡梦中被惊醒,他拚命挣扎着,企图摆脱出熊瞎子的双手。熊瞎子狞笑着,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迟宝强无声地挣扎着,眼睛渐渐向上翻,挣扎渐渐减弱。

  钟跃民本来想看看热闹,他希望双方打个头破血流才过瘾,可他马上就发现情况不对,迟宝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再有个几十秒钟,他就被掐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钟跃民顾不上多想,他窜起来扑向熊瞎子,使出擒拿手法想制服他,熊瞎子不得不松开双手,和钟跃民翻滚在一起,他似乎对近身肉搏很在行,猛地用额头撞击钟跃民的鼻子,钟跃民被撞得血流满面,他咬着牙挥拳猛击熊瞎子的软肋,熊瞎子双腿将钟跃民蹬出去仰面跌倒,这一脚的力道非同小可,钟跃民凭经验就能判断出,自己的肋骨可能被踢断了两根……熊瞎子一招得手,马上毫不留情地压在钟跃民身上,伸出双指直插钟跃民的双眼,钟跃民曲肘扫中熊瞎子的下颚,熊瞎子被打翻,钟跃民顺势翻了上来,狠狠用拳头猛击他的脸部,两人又厮打翻滚在一起……

  老白毛等人拚命拍打监舍的铁门大声呼救。

  几个看守员冲进来,制住了熊瞎子,他发出了一声长长嗥叫,拚命挣扎着,看守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拖了出去。

  满脸是血的钟跃民用毛巾捂住鼻子,他感到右肋一阵巨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钟跃民觉得很窝囊,他在战场上都没受过伤,没想在监狱里被踢断了肋骨。

  刚刚缓过气来的迟宝强一下子跪在钟跃民面前大哭道:"钟哥,谢救命之恩,我迟宝强对不起你……"

  钟跃民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骂道:"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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