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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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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史贻直那又高又瘦的身躯踽踽地走出了养心殴,雍正心都要碎了。他强忍着狂涌的泪水在心里说:多么好的臣子呀,可是,你又为什么是个死心眼呢? 史贻直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了,雍正才粗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叫杨名时、孙嘉淦和刘墨林都退出去,明天再递牌子好了……”突然,他又变了主意,“啊,不不,让刘墨林留下来……咱们先议议隆科多的事吧。” 听到皇上突然把话题转向了隆科多,张廷玉和马齐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站起身来,把目光直盯着这位“皇舅”。隆科多觉得头顶“嗡”地一响,心中急速地跳动着,冲得耳鼓哗哗儿地直叫。他脸色变得雪也似的苍白,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颤抖着说:“臣……恭聆圣训。” 雍正看着他那恐惧万分的样子,阴郁地一笑说:“你起来。你们也都还坐下。朕只是想问问你,畅春园里的事,究竟是为什么?” 隆科多不由得心中一紧,但他也知道,这件事皇上迟早是一定要问的。他理理自己的紧张情绪,把那天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最后说:“老臣是懂得规矩的。先帝爷六次南巡,哪一次回銮前不要清理禁官,绥靖治安?又哪一次不是由九门提督衙门办的差呢?”说完两眼直盯盯地看着马齐。 “真的是这样吗?你大概没有想过,京都帝辇乃国家根本重地,朕怎能掉以轻心?”雍正的口气还是那样冰冷,“你不要看马齐,马齐也没有告谁的状。朕这里倒有几封告你状子的密折,你要想看,回头朕贴了名字,再让人誊清了交给你看,这样好吗?” 隆科多连忙回答:“奴才岂敢?奴才的心思主子最清楚。就奴才本身来说,心里除了主子,还是主子,并没有其它安身立命之地。奴才怎敢对皇上生了二心……” 雍正向马齐瞟了一眼,马齐当然知道皇上的心思,他早就急着要说话了:“谁也没说你有二心。我不是在皇上面前摆老资格,我二十五岁就是顺天府尹,当了四十年京官了。先帝六次南巡,回銮时接驾,我总共参与过四次。我知道,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步兵统领衙门一家单独奉差的先例。主子不在北京,京师和京郊驻军有十几万人马,都这样各行其事,闹出了哗变磨擦,谁能善后?我后来还听说,在太后薨逝时,就有人发急信到奉天,要请八旗旗主进京。我想问你,照你这样干法,假如有人要乘机作乱,是我来弹压还是你来弹压?” 今天在场人中,方苞是心里最明白的。他看马齐那急头怪脸的样子,笑了笑说:“马中堂,你不要动性子,消停下来才好说话嘛。隆大人是宣布先帝遗诏的托孤重臣,要有二心,当时就是做手脚的最佳机会,怎么还会等到天下平定了再乱来?但,话又说回来,隆大人这次的处置确实是不对的。圣祖当年,每次回京都订的有日期、时辰,也都是先下了诏书,一切都安排好了,才派人清理宫禁的。办差的人,还必须会同了顺天府和京师各营的主管,发了咨文,然后再按章去办。这次圣驾返京前,京城的武备总管是怡亲王,我就陪他住在清梵寺。出事的头天,你还过去给十三爷请安。十三爷有病,我可是一点病也没有啊。你哪怕只是稍稍提上一句呢,我也总可顾问一下吧?可是,你连一声都没吱就把事情闹大发了。这,可叫人怎么说才是呢?” 隆科多不言声了。方苞这话虽然说得心平气和,可是,里面有骨头啊,他的话比马齐说的还难对付!隆科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唉,我也真是老得没有用处了。那天我去清梵寺,看到怡亲王连话都说不成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咳嗽,我真心疼啊!他不过才四十来岁,怎么就会病成这样呢?想想他当年的英雄气概,我怎么也也不敢相信。我原来也想告诉十三爷一声的,可是又一想,不就是清理一下宫禁嘛。派几个人到各宫去随便看看就完了,不要再麻烦十三爷了。哪知,一个大意,就出了这样的事。唉……” 雍正换上了一副笑脸说:“舅舅,朕要说你一句:马齐只是浮燥,但这事情你确实办错了!朕这样说,你自己心里明白吗?” 隆科多连忙打了一躬说:“皇上,奴才办砸了差使,引起勿议,确实有罪。请主上发落。” “哎——你也是无心的过错嘛。要是有心来这一套,哪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呢?你若真有二心,朕也就用不着和你谈了。你的错虽然说不上发落,但毕竟是错了;既然有错,只怕要按着规矩,给你一点小小的处分。” 方苞和张廷玉等人听到这话,连忙站起身来。隆科多一见这阵势,提起袍角就跪下叩头说:“臣请皇上降谕。” 雍正此时,好像有点不知所措。他似乎是心有不忍,又好像不得不如此地说:“唉,朕很是怜你呀!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每日奔忙,怎么能不出错呢?所好的是你这错出自无心,就不要重处了吧。错就错在,你兼职太多,而一多就会有照顾不到之处。你看,宗人府、内务府这些事,哪能都让你一人来管呢?朕觉得,这些都替你免了吧。一概全免,只保留上书房行走和领侍卫内大臣两个职务,你觉得如何呀?” 雍正这话,早在太后薨逝时就想好了,却直到今天才把它说出来。而且,他还说得这么无奈,这么动情,隆科多还能说什么呢?当然,皇上没有提到步兵统领衙门一职。但皇上已经明说了,‘一概全免,只保留两职’,这不就是连步兵统领衙门的职务也一齐免了吗?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皇上就是要夺去他的带兵之权,但他敢抗拒吗?他连忙叩着头说:“奴才奉旨无状,主子隆恩高厚。奴才觉得自己已不宜在上书房侍候了,就请主子也一概都免去了吧。处分重些,才能警示臣下怠忽公务之心。” “你不要再多说了。这样的处分,朕已是很不忍了,更不能罚不当罪。你照今天说的这意思,回家后写个辞呈递进来。朕当然还要申饬你几句,不过上书房大臣,你还是一定要留任的。好了,你先退下去吧。” 隆科多心里乱成了一团,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雍正却是一直在安慰他:“你的心朕是知道的,朕这样做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好比是前面有人撒土,要迷一下后面人的眼睛罢了。你只管放心,只要你以忠诚待朕,朕断没有亏了你的道理。”他一边耐心地说着,一边又亲自扶着隆科多,把他一直送到殿门口。 又除了一个隐患!雍正的得意,是难用语言来形容的。他转过身来笑着说:“原来想要见见刘墨林的,却不料半路上杀出个史贻直。眼下九门提督出了缺,大家议仪,让谁来接替最好。” 隆科多一走,留下来的人都觉得轻松了不少。马齐先说:“这个职务要懂得一些军事的人干才好。跟着年羹尧回京的十名侍卫,都在军中历练出来了。皇上看,穆香阿行吗?” 雍正先向外边喊了一声:“传刘墨林进来。”这才转回身来说,“穆香阿到年羹尧军中,连一仗也没打过,却学了些花架子来哄朕。朕压根就不信他们的那个‘太极图’!他年某人还自吹自擂地说,是从诸葛武侯那里学来,又经过变化的。把牛皮都吹破了,也不知道害臊?穆香阿不行,他们十人,待朕召见后再另行委派吧。” 马齐又说:“那就让毕力塔来干。他是老将了,早年还跟圣祖打过仗。” 方苞说:“不不不,不能这样。丰台大营也是个紧要去处,张雨这人又太嫩了点。再说,毕力塔一身兼两职也不合惯例。” 雍正转向张廷玉问:“廷玉,你怎么不说话?” 张廷玉早就饿得支持不住了。此刻,他只觉得精神恍惚,头晕目眩,他强自挣扎着说:“哦,臣看图里琛就不错,他几次出京办差都办得很好。有件事,臣本来早就想说的,可就是没有机会。粘竿处是皇宫的一个内廷衙门,但内衙门养兵容易留下后患。看如今的情势,臣以为不如撤掉它,并入步兵统领衙门,仍由图里琛统带。今天就着这个题目,把他们两家理顺了岂不正好。不知皇上以为可行吗?” 雍正笑了:“哎,这就对了。粘竿处撤掉也好,外面议论的人很多。有人说它是朕的私人侍卫;有人说它像明朝的‘东厂’;还有人说得更蝎虎,说图里琛带的人全都是‘血滴子’,真是活见鬼。事情也怪,只要是作践朕的话,越说得离谱,就越有人相信!其实,你要让他们说说,粘竿处不经法司,就杀过、捕过哪个官员,他们又说不出来。廷玉这想法好,索性把粘竿处撤了,那些人的嘴也就全都堵上了。”他只顾一个劲儿地说着,回头一看,张廷玉的脸色十分难看,便问,“怎么?廷玉,你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张廷玉一惊,又坐直了说:“哦,没有什么,臣是在想史贻直的事情。詹事府原来是侍候太子的,现在不立太子,这个衙门就显得又闲又富了。年羹尧的圣眷这样好,史贻直为什么要拼着性命来弹劾年某。他说的话,看来并非捕风捉影。要处分他吧,当然是没有死罪的;可要是不处分,皇上也有自己的难处。年大将军贺功的大事刚刚结束,他就急急忙忙地来告状,他也太莽撞、太不知趣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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