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曲子严伯昌尝以〔黑漆弩〕侑酒。省郎仲先谓余日:“曲名似未雅。若就以〔江南烟雨〕目之,何如?”予曰:“昔东坡作《念奴曲》,后人爱之,易其名日《酹江月》,其谁曰不然。”仲先因请余效颦,遂追赋《游金山寺》一阕,倚其声而歌之。昔汉儒家蓄声妓,唐人例有音学,而今之乐府,用力多而难为工。纵使有成,未免笔墨劝淫为侠耳。渠辈年少气锐,渊源正学,不致费日力于此也。其词曰:
苍波万顷顷孤岑矗,是一片水面上天竺。金鳌头满咽三杯,吸尽江山浓绿。蛟龙虑恐下燃犀,风起浪翻如屋。任夕阳归棹纵横,待偿我平生不足。
先看看《序》。
《序》文说邻人(邻曲即邻居)严伯昌曾经用〔黑漆弩〕作为饮酒时演唱的乐曲。另一个叫仲先的朋友认为〔黑漆弩〕的名字不雅,想把它改成〔江南烟雨〕,问王恽的意见如何。
关于〔黑漆弩〕,在前面介绍冯子振时已经作了介绍,白贲的原词,因为用词用韵较有特色,唱和不易,所以在士大夫中流传甚广,几乎成为一种定式。对于仲先的建议,王恽认为可以,他举苏轼当年用《念奴娇》词调作《赤壁怀古》,后人因为词中有“一尊还酹江月”句,所以又把《念奴娇》称作《酹江月》为例。仲先请他学苏轼的样子,他就追赋了游金山寺的事,写下了这首〔黑漆弩〕,并且倚声演唱。然后,又发了一大通议论。其实,这一通议论才是王恽的本意。
他并不反对词曲的娱乐作用,说“汉儒家畜声妓,唐人例有音学”,但自汉、唐以来的诗词,成就却是极高的。今天的乐府(元人称散曲为乐府),“用力多而难为工”,就算好一点的,也不过是戒人淫邪,或者劝人为侠而已。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没有“渊源正学”。王恽是一代名臣,为官清正,坚持的是儒家的正统学说,也就是他所说的“正学”。他认为,如果“渊源正学”,把散曲也当作诗词一样的抒怀抱、言兴寄的工具,就不至于像现在这些写作低俗作品的人一样,“费日力于此”了。
对他的话,要一分为二来看。元曲中确实有一些极不健康的作品,乃至《全元散曲》都未加收录,还有一类是老生常谈,人人都那么说,说来说去,一点新意都没有,所以王恽的主张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散曲毕竟是比诗和词更接近民间的东西,如果过分地强调“正学”,又会失去了它活泼生动、清新通俗的本色了。
再来看一看王恽的“效颦”之作。
王恽的这首〔黑漆弩〕,有意在效仿苏轼,有一种豪放之气。一开头,描绘万顷烟波中一山特立的景象,极为开阔。天竺,这里指天竺山,在杭州,有上、中、下三天竺。金鳌头也是山名,金山的最高峰。“金鳌头满咽三杯”有点不好解,是金鳌头满咽三杯呢,还是跑到金鳌头山上去满咽三杯?所以有人就折衷了一下,说是像金鳌头形状的酒杯。不过这是典型的望文生义,有这样的酒杯吗?从下面那句极有气势的“吸尽江山浓绿”,我们宁可认为作者是把“金鳌”拟人化了。
“风起浪翻如屋”,指西湖有时也有大的风浪,浪大如屋,这个比喻不是很好,有一点挂脚韵的意思。风浪的起因,是蛟龙。这里用了一个古代的传说,说点燃的犀角,可以照见水下的情况。《晋书·温峤传》记载,说温峤到牛渚矶,见水深不见底,据说水下多怪物。于是他就“燃犀角而照之”,果然就看见了水底的水族世界,那些怪物奇形怪状,还有穿红衣骑马的。晚上,温峤就梦见有人来对他说:“我们与你幽明异路,互不干涉,你跑来照什么照!”王恽在这里用了这个典故。
最后两句是言志了。王恽做了一辈子的官,而且官还做得不小,所谓“平生不足”,就是未能归隐,享田园山林之乐。这里明言是“待偿”,其实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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