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原文：
　　
　　杀猪佬
　　韩少功
　　
　　城里人一想到农村就会想到隐居。其实，当今地球上已无桃花源，任何一个角落都在电磁信号覆盖之下。一想到头上磁网恢恢疏而不漏，个人还怎么可能成为长衫飘飘的五柳先生？
　　当年的一位“插友”姓刘，眼下在电视台当差，到我家来过一次，执意要帮我装上卫星天线，决不让我成为电磁文明的弃儿。一天，一辆工程车灰头土脸地驶来了。车上跳下两位技师，手操对讲机，吩咐手下人搬出监测器、钻孔机、定向仪、解码器、手提电脑等等，还忙着检查基础工程，即一个直径1.5米的水泥座——我家已经遵照吩咐提前做好了。
　　他们架上铝皮锅，靠定向仪确定方位，靠监测器查验信号，靠电脑上网搜寻参数资料。一拨人在野外操作天线，另一拨人在室内调试电视，双方在对讲机里哇啦哇啦呼叫，忙得一个个满头大汗。碰到什么疑难，他们还打手机咨询省城里更高明的专家，甚至直接打到出产设备的厂家。在这个令人眼花缭乱的高科技过程中，我只能端茶倒水，完全帮不上忙。
　　朋友送来的这口锅，本身就价值两千元。这笔厚礼实在让我过意不去。买一车西瓜送去电视台还礼，是后话不提。
　　几个月以后，雷击打坏了天线。我不好意思要工程车再跑一趟，正在为难之际，一位邻居对我说：“何不喊毛伢子来一趟？”
　　毛伢子是谁？
　　毛伢子就是桥头村路边那个杀猪佬啊。邻居说，他近来也受广电部门委托兼营卫星天线安装。我不大相信杀猪佬，没有接受邻居的建议，含糊了一下。没料到邻居很热心，竟自作主张拜托一位运竹木的司机，捎了个口信下山去。毛师傅就这样进山了，站在院门外高声大叫。我不认识他，见两个汉子的裤腿上满是泥点，以为是打鱼人来卖鱼，连连表示我们不要鱼。“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毛师傅很纳闷，给我出示一只用草绳拴着的铝皮锅，让我明白他们的来历和来意。
　　他们当然没有汽车，只骑来了一辆浑身哗啦啦到处都响的旧摩托。一个人抱着大锅反坐在车尾，另一个挂着两个工具袋向前开车，一正一反珠联璧合，就像一棵歪头的大蘑菇上了路，更像一只支着天线的预警飞机嗡嗡嗡进了山，哪怕在田间小道也能七弯八折一往无前。进了大门以后，大脚板踩得到处是泥印，他们既不细察，更不多言，三下五除二就打上前去，动作如果不说是粗鲁但至少是猛烈，简直是在杀猪。他们不由分说把肥胖的电视机抬到室外，扔在草地上任它哼哼，接上电线，就当成监测器用上了。他们既不需要定向仪，也不需要用量角器，只是抬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甚至是太阳在云中可能的位置，把一口铝皮锅左挪一下，右旋两下，再踹它三两脚，差点踹出了我想象中的一道尖叫，很快就校准了卫星的方向。他们对锅座安装更无教条主义，如果你同意，他们更愿意省掉钢架，找来一些断砖废石，不一会就砌出三个砖墩，让锅座由一条钢腿变成三条砖腿，不像是架天线，倒像是砌猪圈。
　　卫星锅成了潲水锅。这样虽不大好看，虽不符合技术规程，但实际上更结实和更稳固，有抗风和防锈的诸多实惠。在锅中央的高频头上，他们随手罩上一个底朝天的可口可乐半截瓶子，算是乡下人的即兴创造，是一个防雨的小把戏。
　　“猪”杀完了，肥胖的电视机也被捉回室内重上屠案。杀猪佬揪去一把鼻涕，在裤子上擦了一把，对各种解码参数烂熟于心信手拈来，对“亚太一号”、“泛美二号”、“雅玛尔”一类卫星名称如数家珍脱口而出，随手调试出各种音画，就像从竹笼里掏出一只只猪，看你要哪一只，看你要剁哪一块，他都可以熟练地剁好，足斤足两，老幼无欺。价格也便宜：装一口锅，连人工和线材费用总共三百元左右，不到一头猪的钱。
　　我这才知道卫星天线已在市场上大大降价。我要他们吃了饭再走，他们连连摇头，说天已不早，还要顺路去赵家砚收猪，准备明天卖肉，说完一溜烟骑着摩托走了。
　　我目送他们远去，怀疑他们的小小摩托无所不能，不但能把肥的瘦的卫星节目统统带上山来，也能把电子数码化的大肥猪运下山去。
　　（选自２００６年３月３日《湖南日报》）
　　
　　写法点拨：
　　韩少功在《杀猪佬》这篇新作中，把杀猪佬热情直爽、聪明能干的性格刻画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使人过目难忘。这主要是因为作家注重了语言和行动描写，使人物在其自身的言语动作中鲜活了起来。
　　杀猪佬以杀猪卖肉为业，本文未写他怎样杀猪卖肉，而写的是他受广电部门委托兼营卫星天线安装，为人安装卫星天线的事，并在叙事过程中，注意以其言和行表现出杀猪佬独特的性格，鲜明的形象。
　　文中杀猪佬的言语并不多，如杀猪佬进山后站在院门外的高声大叫，当主人误认为他是卖鱼人时，他的一句反问“不是你叫我来的吗”以及完工后主人留他们吃饭时，他们连连摇头，说是有事要做。这些话语，很能表现杀猪佬的热情和直爽。再如，杀猪佬能对各种解码参数烂熟于心信手拈来，对“亚太一号”、“泛美二号”、“雅玛尔”一类卫星名称如数家珍脱口而出，这又充分地表现了他的聪明能干。
　　本文描写行为举止的文字很出色，它使得杀猪佬的性格更加突出，形象更加鲜明。邻居的一个口信下山，杀猪佬就匆匆带着铝皮锅进山上门服务。他们调试各种音画，就像卖肉，足斤足两，老幼无欺，价格也便宜。而忙碌过后，谢绝了主人留下吃饭的邀请，“一溜烟骑着摩托走了”。这样的行为举止，使杀猪佬热情直爽的性格得到了充分的表现。然而文中描写杀猪佬的更多的行为举止，却是为了表现他的聪明能干。比如，他们拉上电线，就当成监测器用上了。他们既不需要定向仪，也不需要量角器，只是抬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把铝皮锅“左挪一下，右旋两下，再踹它三两脚”，很快就校准了卫星的方向。在电视高频头上，随手罩上个底朝天的可口可乐半截瓶子，用作防雨，更是他们的即兴创造。这些行为举止描写，使一个聪明能干的杀猪佬的形象活生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与电视台的技师们相比，更无教条主义。
　　总之，语言行动描写是刻画人物形象的重要方法，韩少功正是借助了这种写作方法，才写活了杀猪佬这个人物。由此看来，我们在进行“写人”方面的作文训练时，应该大胆运用此法来刻画人物。不过，在运用此法时需要注意以下几点：
　　一、言行要符合人物的特定身份。人物言行受其身份、学识、职业等因素的制约和影响，往往表现出各自不同的特点。例如本文所描写的，电视台技师和杀猪佬在架设电视卫星天线中，言行就有很大差别。从两者的所言所行中可以看出，前者显得教条主义，后者则仅凭直观经验。之所以如此，就是他们的身份、学识和职业等不相同所致。
　　二、言行要能凸显人物个性。以言行表现人物的独特个性，是语言行为描写应该达到的目标之一。例如对“插友”一行在对讲机里哇啦哇啦呼叫，又用手机询问省里专家，“一拨人在野外操作天线，另一拨人在室内调试电视”的言与行的描写，就表现出他们按部就班、一切按规程办事的略带教条主义的个性特点。杀猪佬的言行则更具个性：“不是你叫我来的吗”一句问话，把架天线、抬出抬进电视机始终当成是在杀猪的举动，这些描写更能表现出他们与“插友”一行的不同性格。
　　三、言行描写要有细节。有细节文章才会生动，人物性格才会更加鲜明，本文就注意了这一点。比如对语言的直接描写“不是你叫我来的吗”一句，而且全文仅此一句直接描写，其余均是间接描写，但却是一个细节。有了这一句，杀猪佬热情直爽的性格便和盘托出。再如“杀猪佬揪去一把鼻涕，在裤子上擦了一把”这个动作的细节描写，更是让人忍俊不禁，也把一个农村汉子对工作的专注和投入，形象生动地表现出来了。
　　想一想练一练：
　　读了这篇文章后，作家韩少功笔下的杀猪佬定会使我们一时难忘。而读了文后的点拨文字，又会让我们懂得，要使人物形象鲜活，必须注重描写其言语和行动。请你借鉴这篇文章的写法，写一篇６００字以上的以写人为题的记叙文，文题自拟，立意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