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不能过去的往事

作者:潘 军




  那年夏天,我从北京参加一个会议回来。乘的是软卧。那趟车于傍晚时分由北京站开出,将于翌日中午抵达合肥。
  时值酷暑季节,软卧车厢配有空调,让人感觉还是很舒服的。我是下铺,对面是一位老人。他的衣着很简朴,模样像个农民,我便有些奇怪,那年月坐软卧是要凭什么特残证明的。心想这老人大概有什么人在北京,否则进不了这种车厢的。
  在老人上铺的是一个戴眼镜的、长得斯文的青年。这个人一上车就躺在床上看书,好像还是本英文书。那位老人呢,原先也是躺着的,却一直沉默着。
  这样半个小时之后,我便觉得有些寂寞了,主动和那个青年说起话来。我问他到哪里,他说:“合肥。”他说他是从日本来的,到中国科技大学当访问学者。而且,他笑容可掬地表示自己的汉语水平有限,说得不好,问我能否与他用英语交谈。我说:“那就更不行了,我的那点英语早就还给老师了。”青年听了我这句话表情有些尴尬——我这点幽默他显然没听懂。对面的那个老人似乎下意识地插了句:“我们最好都别说。”听口音他是安徽人。说完,老人沉着脸望向窗外,以后就一直坐在狭窄的过道上。这让我有些不悦。列车是公共场所,旅行中的交谈应该是很正常的事,这老头儿也真是太奇怪了。不过,即使老人不说什么,我们这个车厢也照样是沉闷的。
  不久,列车停靠在天津站,老人下车站了一会儿,顺便从月台上买了点当地特产。夜渐深了,我感到有些疲乏,便无话找话地问道:“几点了?”老人亮出藏在衬衫下的一块“劳力士”手表,说:“刚过一点。”我着实有些吃惊,无法对老人的身份作出判断,但我更好奇了。我想我应该趁着他的情绪好的时候同他聊上几句,就问:“您是从北京探亲回来?”老人说:“我路过北京,回安徽舒城老家探亲。我是从那边来的。”我这才明白,他是位“台胞”,或许是从前的国民党老兵吧!我没敢问,只说:“有很多年没回来了吧?”老人说:“40年了。”列车在这一时刻开动了,灯光忽明忽暗地照在老人的脸上,但我还是能看见他的表情显得很复杂。他沉默了,我也不便再多问什么。
  列车在漆黑的原野上奔驰着。发出的声响却异常空洞而悠远。老人打了一个哈欠,却仍然坐着。我便说:“您去睡会儿吧,到合肥还有10个小时呢。”老人摇摇头,用很低沉的声音说:“我头上睡着一个日本人。我不能睡在日本人的下面。”我心里剧烈地一颤:原来是这样!
  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却完整地保存在我的记忆里,一点颜色也没有褪去。很多次,都从我的记忆深处泛起。
  选自《我的生命我的痛》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