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那些树

作者:毛芦芦




  那些树每一棵我都用手摩挲过。
  在我曾经上班的那个大院里,那些树春来生叶开花,秋来凋谢荣华。一年年,那些树,给来往于那个大院的多少人以绿阴以清凉以美丽以感动。
  成千上万的鸟雀,在日暮时会回归那些树的怀抱。它们盘旋,它们歌唱,它们争吵,它们恋爱,它们也像人一样养儿育女,享尽“鸟伦”。
  黄昏的天空,是那些树伸展枝丫的天空,是鸟儿用羽毛覆盖夕阳的天空。因为上班的人都回家了,那个大院也真正回归于那些树的怀抱。
  那些树在泥土中呼吸,在空气中呼吸,在星星月亮底下呼吸。那些树会摇动风的腰肢,会牵动小草的手臂,会带飞一群两群蝴蝶蜻蜓,一起开个舞会。
  玩得尽兴时,那些树也会笑,叽叽喳喳。夜来香的笑像婴儿的呼吸,水杉木的笑像少女的鼻息,桂花树的笑则像新妇的梦呓……
  清早,当你经过那些树时,你会发现那些树会那么高兴与你再见,每一棵都会向你洒下多情的露水。
  透过那些树——高大的香樟,妩媚的合欢,肃穆的冬青,潇洒的梧桐,看天,天有时会很近很近,仿佛就在树枝上贴着;看地,地有时会很远很远,明明就在你脚下,可你的心却似乎够它不着。
  因为那些树啊,庸常的生活添了青翠,枯燥的日子有了颜色,平凡的心灵多了旷达。
  在我办公室的窗外,就有一棵广玉兰,年年在春夏时节托出丰腴的花朵,送我的思想去神奇的童话世界里遨游。而当季节深入秋冬腹地,我喜欢看它的树叶,一枚枚地变黄变红。
  有雪的时候,那些红红黄黄的树叶,难道不是别样的花朵吗?
  有雪的时候,要是你的脚嘁嘁嚓嚓踩过雪,踩过无数水杉橙黄的落叶,你的心也会像雪花一样飞舞,满世界地飘。飘回童年,旋起铺天盖地的欢乐雪沫。
  那些树,它们才不管你眼角有没有皱纹,头顶有没有白发,在它们眼里,任何人都是赤真的孩子,受它们护佑。可是忽然有一天,在大院上班的人搬离大院了。大院空了。
  我不知道那些树的心情,我只看到一夜之间,那些树变得如此消瘦,以致于有几棵竟不翼而飞了。
  在窗外与我整整面对了七年的那株广玉兰,就不告而别消失了踪影。大院中最璀璨的两树紫荆,也变成了两个大坑。
  那,本是两棵多么热烈奔放,多么明丽温暖的花树啊!每年,一旦冬天转身离开,它们不等叶子吐芽,就会迫不及待地绽开花蕾。
  小小的粉红色花,也就比米粒大一点儿。但那些米粒会以千军万马的阵势,纷纷抢占每根树枝,把紫荆树烧成一团火,织成一匹霞,染成一幅画。
  只要一到春天,我的目光就无处可逃了,除了与紫荆花反复纠缠;我的心就无处可栖了,除了在紫荆花上尽情盘桓。我俨然是一只蜜蜂,从紫荆花蕊里一再吸食着春天的美丽与甘甜,贪得无厌。
  可突然之间,那花树飞了。也不知到底花落谁家。在它们曾经站立的地方,留下两个句号般的空洞。
  那,也是我心里的空洞。
  哦,少了许多树的那些树啊,在一个荒芜的院子里长,免不了落寞惆怅。
  小草知道那些树是在想念那些与它们朝夕相处的人,小草们想安慰那些树,就拼命踮了脚去抚摸树干树枝。
  草茂了,高了,那些树看上去却更寂寥了!
  有一天,我听说原先的大院将变成公园。我狂喜,为那些树。我飞奔着来到它们身边,用手指吻遍了它们中的每一个,告诉它们,从此,它们将再也不会离去,我们将厮守终生。
  可我错了。公园原来并不包括整个大院,并不包括院中所有的树。
  当我经历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几乎都在下雨的冬季,踏着春天的第一缕阳光去看那些树时,竟发现,那些树中最高最直最清俊也为数最多的水杉,已基本消失殆尽。代替它们翠绿身影的,是一片深黑而巨大的空房基。
  那一刻,我就像一个飞出去觅食而回来时已找不到家园的鸟儿,我惶急、无助、孤凄地流下了泪水。
  那些无辜消失的树啊,春天已经回来了,可树叶还能回到你们的怀抱吗?
  请允许我,在现代最文明的大马路上,隔着滚滚的车流,为你们恸哭一场吧!
  本来,在春天回来的时候,你们的嫩芽和那无数幼鸟的尖喙,将带给这城市多少宁静的热闹,多少沉默的掌声,多少无言的祝福!
  然而你们不再回来了。
  那些树,我知道,一定不止我一个人怀念它们!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