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文学路上的“父女兵”

作者:巴兆凯




  瞧这父女俩:
  鲍尔吉·原野和鲍尔金娜,无疑是当代文坛上非常惹人注意的知名作家。我们先来看看他们俩的简介。
  鲍尔吉·原野:1958年生,内蒙古赤峰市人。当代著名作家、儿童文学作家,“中国当代散文十大名家之一”。出版的文集有《掌心化雪》、《银说话》、《善良是一棵矮树》,等等。他的文字如野马破阵,云过山峰,风格“豪放、幽默、存智,雅洁、细腻”,感情温厚,视野开阔,警句迭出。鲍尔吉·原野与歌手腾格尔、画家朝戈被称为当今中国文艺界的“草原三剑客”。
  鲍尔金娜:1984年生于内蒙古,长在沈阳。现出没于北京。她对自己的评价是“体健貌端,嗜肉如命,双手纤细而笨拙,唯擅写作”。她的作品有着“无处不在的幽默、犀利的文风”,文笔健康、硬朗,还大气。出版的文集有《用野猫一样漆黑发亮的眼睛注视人间》,长篇小说《紫茗红菱》等。
  鲍尔吉·原野和鲍尔金娜这对文坛父女,父亲的风格掌心化雪,女儿则如挪飞刀。鲍尔吉·原野的写作好像是一只草原上的老山羊,在天地间默默反刍;而鲍尔金娜的写作。更接近草原上脱缰的野马,冲破生活边界,迎接现实挑战。今天,咱们让这父女俩来个大比拼,看看你最喜欢他们当中的谁?
  
  女儿先出招:
  《蓝毛黄毛鹦格丽鹉》,是作者描写自己和几只鹦鹉一同生活的故事。其中蓝毛是重点描写的一只。它残疾老迈、遭人遗弃,后来遇到“我”,才得以安身立命,过上比较富足的生活。下面为大家精选的这一文段,是蓝毛刚刚与“我”相处时的情形。
  蓝毛黄毛鹦格丽鹉(节选)
  第二天早上起床时我已忘记了家里有蓝毛这回事,出屋时猛然听见它叫,被吓了一大跳。我循声望去,见它金鸟独立在窗台上。精神和胸脯都很饱满,宛若一只袖珍公鸡。我兴奋地走上前去,它敏捷地起飞,去房顶的暖气管子上接着独立,尽管仍站不稳,雄霸的气势已然冉冉升起。我很惊讶一撮小米和一晚上无人打扰的休息竟会令它恢复到如此程度,实在让人喜忧参半。喜是为它健康,自不必说。忧是因为我自知从此更无法接近它,想握在手里培养感情之类自私的想法不可再生。尤其是,当它发现我是大而不能飞的蠢物时,更加得意起来。整日站在暖气管子上,尽量掩盖残疾,极力炫耀翅膀,高兴时会发出鹦鹉特有的刺耳叫声,显然以自己的破锣嗓子为荣。剩下的时间,它打盹、梳毛,思考问题。只有我每天往桌上倒小米的时候,蓝毛才正眼看我,但仍不会有任何谄媚的表现,只有等我离开,它才俯冲下来进餐。
  我是多么希望它赶紧爱我依赖我。但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作为主人的自尊心不断受着伤害,我生气,甚至很残忍地饿过它两天,希望用食物勾引它放下身段与我交好。可是我小看了蓝毛的尊严,它用它铁一般的意志羞辱了龌龊的人类大沙文主义。
  我被打败了,赌气买来一斤小米全部倒在桌子上,又把原来给它喝水的小碟换成盆。吃吧,吃个够!我叉腰指着单腿站在暖气管子上的蓝毛说。蓝毛歪着脑袋轻蔑地看看我,然后扭头望向窗外。
  我就这样跟蓝毛单方面冷战起来——在它看来这无疑是最好的待遇。一开始我还刻意对它视而不见,后来功课日益忙碌,我便真的没时间去陪伴或撩拨它。我不知道每天它自己在家时都做些什么,但从布满客厅各个角落的粪便和桌上经常出现的蟑螂尸体我至少可以判断,它每天要进行大量的体能训练。不敢想象它若身无残疾,是否连上房揭瓦的勾当也会干。有一天我正在屋里画画,突然听见扑棱棱的声响从头顶呼啸而过。我吃惊不小,以为屋里飞进蝙蝠或巨蛾,唯独忘记外面还住着个室友叫蓝毛。傻傻的蓝毛第一次飞进里屋,不知是出于惊恐还是激动于室内的温馨,反正就那么“砰”的一下,撞到墙上,跌落下来。我忍不住笑,却又十分心疼,嗖一下蹿过去把它捡起来握在手里,查看我一直好奇的另一只脚的残余。不料蓝毛已很快从眩晕中苏醒,用唯一的那只灰蓝色的大脚爪使劲踹了我一脚,然后便嘴脚并用疯狂地挣扎。我被啄蒙了,只好放开手看它又撞墙三次。等它终于找到房门飞出去,我也不慌不忙地跟了出去、只见桌上一粒米都没有了,水倒是还有大半盆,可里面沉满了黄的黑的绿的小粪团。我当时一下被感动和内疚击倒。不论它到底为什么进屋,我要理解为它是去寻我。它认识我,知道我列它好,能给它吃的。这简单但重要的认知足以令我心花怒放。
  ◎编者插话:
  鲍尔金娜凭借散文《蓝毛黄毛鹦格丽鹉》曾获得第三届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项的冠军。节选的此段文字,为我们细致刻画了身残志坚的监毛和“我”刚开始生活时的情形。它是一只坚强、有自尊,不谄媚,同时又是懂得感恩的鹦鹉。字里行间充满“我”对蓝毛的敬佩之情。作者的笔锋犀利、率真、大气,接下来,我们看看同是对小动物的描写,其父亲又是怎样抒发内心真情的呢?
  
  父亲来亮剑:
  小羊羔
  在伊胡塔草原那边,今年也发了水。水退了,仍在地面盈留寸余,远望过去,草原如藏着一千面小镜子,躲躲闪闪地发亮,绿草尖就从镜子里伸出头来。马呢,三两成群地散布其问。马真是艺术家,白马红马或铁青马仿佛知道自己的颜色,穿插组合,又通点缀的道理,衬着绿革蓝天,构图饱满而和谐。
  这里也有湖泊,即“淖尔”。黑天鹅曲颈而游,突然加速,伸长脖子起飞,翅膀扑拉扑拉,很费力,水迹涟涟的脚蹼将离湖面。
  湖里鱼多,牧民的孩子挽着裤脚,用破筐头一捞就上来几条。他们没有网和鱼竿。我姐笑他们,说这,了法多笨。我暗喜,感谢老天爷仍然让蒙古人这么笨,用筐和脸盆捞鱼。我非鱼,亦知鱼之乐。
  这些是我女儿鲍尔金娜从老家回来后告诉我的。
  在我大伯家,有一只刚出生七天的小羊羔。它走路尚不利索,偏喜欢跳高。走着走着,“嘣”地来个空中动作,前腿跪着,歪头,然后摔倒了。小羊羔身上洁白干净,嘴巴粉红,眼神天真温驯。有趣的事在于,它每天追随鲍尔金娜身后。她坐在矮墙上,它则站在旁边。她往远处看,它也往远处看。鲍尔金娜珍怜它,又觉得它很可笑。
  小羊羔每天下午四点钟,停止玩耍,站在矮墙上“咩咩”地叫,它的母亲随羊群从很远的草地上就要牧归了。
  这时,火烧云在西天逶迤奔走,草地上的镜子金光陆离。地平线终于出现白茫茫的跳跃蠕动的羊群,它们一只挨一只低头努力往家里走。那个高高的骑在马上的剪影,是吾堂兄朝格巴特尔。
  羊群快到家的时候,母羊从九十九只羊的群中窜出,小羊羔几乎同时向母亲跑去。
  我女儿孤独地站在当院,观看母亲和小羊羔拼命往一起跑的情景。
  母子见面的情景,那种高兴的样子,使人感动。可惜它们不会拥抱,不然会紧紧抱在一起。拥抱真是天赋人权,紧紧抱在一起,是结为一体的渴望。动物中,猩猩勉强会一点拥抱术,但那种虚假。实在不堪。
  小羊羔长出像葡萄似的两只小角。那天,它在组合柜的落地镜里看到自己,以为敌人,后退几步,冲上去抵镜子。大镜子“哗啦”碎了,小羊羔吓得没影儿了。
  我嫂子灯笼(灯笼乃人名,朝格巴特尔的老婆)对小羊羔和鲍尔金娜的默契,夸张其事地表示惊讶。在牧区,这种惊讶往往暗含着某种佛教的因缘的揣度。譬如说,小羊羔和鲍尔金娜在前生曾是姐妹或战友。
  鲍尔金娜每天傍晚都观察母羊和小羊羔奔走相见的场面。这无疑是一课,用禅宗的话说是“一悟”。子思母或母思子是人人皆知的道理,但这道理在身外的异类中演示,特别是在苍茫的草地上演示,则是一种令人心痛的美,用女诗人李琦的话说,“一种很深的难过”。
  对人来说,往往不知别人怎么疼自己。虽然港台电视剧天天在宣扬这种恩怨故事,人们还是不懂。
  小羊羔和它母亲,以这么本色的演技(实际未演)和这么简单的情节(无情节)把一切都弄清楚了。
  ◎编者插话:
  我们读完父亲这篇《小羊羔》,不仅感受到了蒙古大草原的辽阔与静默,更体会到了动物与动物、人与动物之间的温情,相信我们对亲情二字理解得更为深刻了。在鲍尔吉,原野的散文中,随时能和蒙古的山川、草地、亲情相遇。台湾散文家张晓风曾这样评价:“我读其文,如入其乡,和每一个居民把臂交谈,看见他们的泪痕,辩听他们的低喟,并且感受草原一路吹来的万里长风。鲍尔吉·原野写活了他所身属的原野。”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