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2期


博辩宏伟 文采斐然

作者:杨道麟




  人们常说:“生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用在苏洵身上是再恰当不过了。相传苏洵27岁才发愤读书,他在科场上不得意之后,便再度悉心攻读六经百家,并烧去这以前所写的全部文稿,重新立言,终于成了“策论”大家。《六国论》一文,就是为仁宗皇帝看重的《权书》中的一篇。作者借六国赂秦破灭的历史,讽刺北宋王朝贿赂辽、西夏的不当,真是一语中的。
  清人刘熙载在《艺概·经义概》中讲到论文的主脑时说:“凡作一文,其用意俱要可以一言蔽之。扩之则为千万言,约之则为一言,所谓主脑者是也。”苏洵的文章开篇提出问题,一言以蔽之曰:“弊在赂秦”,做到了以约驭繁。作者并不为纷乱的六国史实所惑,而是从对待秦国的态度上,将六国分为赂秦与不赂秦两大类;而不赂者,又分为“与秦”和“用武不终”两类,这样就形成了“宝塔”之势,使立论做到了既有丰富深广的基础,又有旷远超拔的高度。仅开篇一个自然段,就把文章的网织得如此经纬严密,初具无可辩驳的逻辑力量。
  文章的第二、三、四自然段为展开论证部分,文章紧承开篇的立论,转“怯”为“驰”,细细劝导,娓娓道来。既分陈了利害得失,又调动了我们读者的感情。文章这样写道:“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诸侯之所亡,与战败而亡者,其实亦百倍。则秦之所大欲,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战矣。”这既是事实论证,又是数据说明,当中的利害得失,即使愚痴者也能听得明白。文章又写道:“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这正所谓创业难,而守城也不易啊!试问:不能“守其土”的楚、韩、魏三国的君主臣民,在国土沦陷、生灵涂炭之际,能不仰天长叹,感到愧对列祖列宗吗?到这里,文章的气势由驰而怯,笔触由横到纵,进一步指出严重的后果。文章这样写道:“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由此可见,“赂秦”是赂不来“安寝”的。接着作者又援古证今,这样写道:“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从而再次印证了“弊在赂秦”的中心论点。
  上一段是对“赂秦而力亏”的楚、韩、魏三国而言的,那么,不曾“赂秦”的齐、燕、赵三国又将如何呢?作者不待别人提问,早已自设其问了。这样自问自答,使读者有闲暇来静静地回顾历史:齐,是大国,是“合纵连横”双方争夺的中心,这就是苏秦说楚威王所说的“纵则楚王”(是说一定要建立齐楚连盟),“横则秦帝”(是说秦国也不可放过齐秦合作)。但是,举足轻重的齐国,却来了个“与嬴而不助五国”的态度,当然也就不免于灭亡了。“燕虽小国”,然而“义不赂秦”,秦亦不敢轻燕,这才有秦将樊於期避患于燕之事。可惜的是,燕太子“以荆卿为计”,又不等荆柯作好准备,从而促成了易水的“永别”,加速了自身家园的灭亡,实在是令人痛心的事!赵君有远略,“能守其土,义不赂秦”,“尝五战于秦,二败而三胜,后秦击赵者再,李牧连之”,这都是“用兵之效”。况且,赵国在韩、魏已经灭亡之后,能以疲兵独挫秦虎狼之威,直至坚持到最后灭亡,实在是可歌可泣的。再说,如果不是“牧以谗诛”,邯郸又怎么会成为秦国属下的州郡呢?文章到这里,作者借势来了个让步假设,以启发读者作进一步推想:“向使三国各爱其地,齐人勿附于秦,刺客不行,良将犹在”,这足以令秦国伤透脑筋!这样以退为进,厚积薄发的笔锋,使文章力透纸背。
  以下是解决问题的第五、六两个自然段,作者综合“赂”与“不赂”这两种情况,帮助我们完成了上述推想。文章写道:“以赂秦之地,封天下之谋臣;以事秦之心,礼天下之奇才并力西向,则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又写道:“有如此之势,而为秦人积威之所劫”,这怎能不叫后人扼腕叹嗟?行文到此,由论史转为献策,提醒“为国者”注意:“无使为积威之所劫哉!”北宋与六国类比,辽、西夏与秦类比,同中有异。作者在求同之余,继而求异,使文章气势在停滞之后又陡转流畅,文中这样写道:“苟以天下之大,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意在进谏北宋统治者不要再向辽、西夏妥协,而应团结上下,以国运为重,抵御外侮。由于作者是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感情显得尤为真挚,给本来是理性极强的文章,涂上了浓重的感情色彩。
  尽管作者带有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性,论述六国灭亡的原因未免限于片面,对秦统一六国的历史意义也缺乏正确的认识,但是,苏洵的文章纵横恣肆,用语劲健,堪为后世文法。全文既用比喻来增强语言的形象性,又用设问来加强语言的生动性,还用对比来加深说理的透彻性,特别是骈散并用、对偶工巧、表现力强的句子,使全文气韵流动,畅达透辟,开合自如,如兵随将去,散而不乱。条理清楚,文采斐然。读来琅琅上口,想来头头是道。苏洵文章的老成厚道,由此可见一斑!
  苏辙曾用父亲的旧题,作过《六国论》,认为“六国之灭”,只在于“不知天下之势”,未能“厚韩亲魏以换秦”,于互相残杀之中,让秦“因利乘便”了。这种说法未免只注意现象,未及实质;清代的李桢,也有一篇《六国论》,则认为“六国者皆欲为秦所为”,而“秦独为之”,是“得天助”,这种说法又未免陷入“王权神授”的俗套。只有苏洵的《六国论》:以一锤定音之势,揭示文章的主旨;以分陈得失之差,震惊认识上的糊涂;以先辈创业之难,激发悔恨之情;以不得安寝之危,警觉颟顸之心;以暴秦无厌之欲,告诫赂秦之人;以古语今事之理,晓谕妥协的人们;以史实的诉说,龟鉴当朝的政治;以大小上下之别,提请当局的定夺……娓娓道来,而又振聋发聩,句句在理,而又苦口婆心。所以,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在《苏明允哀词》中极力称扬苏洵之为文,“烦能不乱,肆能不流。其雄壮俊伟,若决江河而下也;其辉光明白,若引星辰而上也。”我以为这些言词并没有多少虚妄的成分。
  总之,苏洵的《六国论》老辣犀利,博辩宏伟,严谨缜密,文采斐然,很有战国纵横家的风格。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