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5期
短小精悍 文质兼美
作者:于树泉 李 峪
其一是言之有物。此序实际是为作为诗人和书家的鲁迅立言。应该说,虽然鲁迅先生无意为诗人,也无意为书家,但又无愧为诗人,也无愧为书家,并且是兼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于一身的伟大的诗人与书家。为之立言,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一旦处置失妥,就有可能变成一篇高谈阔论大而无当、溢美满纸华而不实的文字,遑论个性与价值。但是这篇序只用了200多字,既评诗又论书,并寄语读者,可谓点点落实,言之有物,让人不能不惊叹作者语言的高度凝练而又含蕴丰富。譬如,当我们读到“或则犀角烛怪,或则肝胆照人”十几个字时,鲁迅堪称绝唱的诸多诗篇,如“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风生白下千林暗,雾塞苍天百卉殚,愿乞画家新意匠,只研朱墨做春山”,又如“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等等,一时便都闪现在眼前了。这篇序用骈体文言写成。魏晋以下,偏重形式和技巧的骈文盛行,以致“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词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挚虞《文章流别论》)由于越来越追求声韵对偶的和谐整齐和辞藻的典丽,骈文最终成了表达思想反应现实的镣铐,使得文学史上的骈文佳作如《兰亭集序》、《与朱元思书》等往往难得一见,然而《<鲁迅诗稿>序》却将骈偶的形式与思想内容完美地统一起来,典雅优美而又意蕴丰富,堪称文质兼美。
其二是言之有理。序文常常要对所序之文以及所关涉的人作出评价,提出看法,即所谓“理”。但是因序作者的理论水平、价值取向、艺术功底的千差万别,所论之理也就有了深浅、高下、正误之异,从而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序文的质量与价值,这也是古往今来序文多如牛毛而佳作凤毛麟角的重要原因。郭沫若作为现代文学史上唯一一位与鲁迅几可比肩的文化伟人、一个杰出的诗人与书家,故能在品评鲁迅的诗作与书法时,能够高屋建瓴,举重若轻,评诗则见解精辟,知真见灼;论书则眼光独到,片言千钧。如“对方生与垂死之力量,爱憎分明;将团结与斗争之精神,表现具足”两句,文理至明,语义精警,简直可与鲁迅《白莽作<孩儿塔>序》中的名句“这是东方的微光,是林中的响箭,是冬末的萌芽,是进军的第一步,是对于前驱者的爱的大纛,也是对于摧残者的憎的丰碑”相媲美。
其三是言之有情。感情是序文的灵魂,如《伶官传序》的“警世情”,《黄花冈七十二烈士事略序》的“慷慨情”,以及本文那由衷的尊崇与钦敬之情。作为天分极高、文学成就极高因而颇有些恃才傲物的郭沫若来说,古往今来他最为敬佩的文学大家只有两人,一个是屈原,一个是鲁迅。对于前者,他反复论之、译之、歌之、颂之;对于后者,他由衷爱之、近之、亲之、赞之。无庸讳言,作者与鲁迅曾有过某种分歧与争论,但这并不影响鲁迅在作者心中的位置。芦沟桥事变后的七月二十五日,作者乘坐一只外国的商船离开日本回国,投身于挽救民族危亡的斗争,在船上,作者步鲁迅“惯于长夜”一诗的原韵赋诗一首:“又当投笔请缨时,别妇抛雏断藕丝。去国十年余血泪,登舟三宿见旌旗。欣将残骨埋诸夏,哭吐精诚赋此诗。四万万人齐蹈厉,同心同德一戎衣。”作者说,如果不是鲁迅精神的感召,“如果鲁迅不曾给过我一丝鞭挞,我可能永远在日本陷没下去”,因此作者誉鲁迅为自己“精神上的灯塔”(郭沫若《世界和平的柱石》)。这篇序的字里行间同样洋溢着作者的崇敬之情,诸如“前无古人,后启来者”“世人宝之,非因人而贵”等句,既是中肯之论,又是至情言语。至若“诗如其人,书如其人”、“手抚”、“面聆”等语,真可谓“荟而萃之,其情宛在”,读之令人动容。
其四是言之有文——言之无文,则行而不远。“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如果说对于千古绝唱《滕王阁序》,人们是惊叹于它的华美,那么读《<鲁迅诗稿>序》,则不能不赞叹它的精美。通观全篇,语言精雕细刻而又不着痕迹,文句整齐对称而又错综变化,极富音乐感,最终汇成一曲优美的旋律。可以说,作者是揽五岳为方寸,于方寸之间,尽展风流;凝沧海于一掬,在一掬之中,美不胜收。反复品读这样的美文,如作者所言,真是“身心获益靡涯,文章增华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