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5期


历史

作者:胡 炎




  1
  
  扁鹊见到蔡桓公。
  扁鹊说:“君有病。
  蔡桓公笑道:“我有什么病?”
  扁鹊说:“病在腠理。”
  蔡桓公摇摇头:“开玩笑。”
  扁鹊说:“不及时医治恐怕病将加深。
  蔡桓公正色说道:“我没病,你们做医生的就是爱治那些没病的人,显示自己医术高明。”
  扁鹊默然离去。
  
  2
  
  他从小就知道神医扁鹊,他也谙熟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
  有一次,他梦到了扁鹊。
  扁鹊穿着素色长袍,胡子很长,凝视他的眼神里藏着些忧虑。其实扁鹊在他的想像中一直是这个样子,很长一段日子里他甚至有些欣赏这种忧郁。
  扁鹊说:“你有病。”
  他说:“真的吗?”
  扁鹊说:“真的。”
  他问:“病在哪儿?”
  扁鹊说:“脑子里。”
  他笑了:“神医,我一直很崇拜你。但这次你误诊了,我刚作过体检,身体倍儿棒。”
  扁鹊坚持己见:“若不及时医治,恐怕病将加深。”
  他说:“我真的没病。你们那时的医术也许已跟不上当今的高科技了。我不怪你。”
  扁鹊无言,消失在一片雾里。
  
  3
  
  十日后,扁鹊又去见蔡桓公。
  蔡桓公说:“你又有何话讲?”
  扁鹊说:“君的病已人肌肤。”
  蔡桓公有些不耐烦:“又吓唬人不是?”
  扁鹊说:“不治会更严重。”
  蔡桓公冷下脸道:“得了得了,没事外边凉快去!”
  扁鹊摇摇头,叹一声走了。
  
  4
  
  多年后的某个晚上,他又做梦了。一个很长的梦。后来,扁鹊再次在梦中不期而至。
  扁鹊依旧面露忧容,胡子似乎比先前更长了些。看上去,扁鹊明显增添了几分老相。
  他说:“神医又来光顾,请坐。”
  扁鹊没坐,站在他的正对面,盯着他。
  扁鹊说:“你的病又深了一步。”
  他说:“还是脑子里吗?”
  扁鹊说:“是的。一颗毒瘤。”
  他认真地说:“没有!神医,你真的错了!”
  扁鹊说:“我没错。”
  扁鹊有些激动,喉咙里发喘。过了会儿,他接着说:“一种流行病。很多人都患了这种病,所以你就察觉不出来了,反而以为这是正常的。”
  他这次的确生气了:“信口雌黄!什么神医,不过一个十足的庸医罢了。”
  扁鹊闭上眼,说:“等着瞧吧。告辞。”
  
  5
  
  扁鹊再见到蔡桓公时,是又一个十日之后。
  扁鹊看一眼蔡桓公,转身就走。
  蔡桓公困惑不解,他原以为扁鹊会再发一通荒唐的“高论”——他觉得扁鹊今天的行为甚是反常。
  蔡桓公就派人追问。
  扁鹊说:“病在腠理,热敷即可;在肌肤,针刺便愈;在肠胃,火剂见效;在骨髓,百药无治。而今桓侯的病已入骨髓,我只能徒叹奈何了。”
  五日后,蔡桓公体痛,派人寻找扁鹊,踪影杳然。未久,蔡桓公驾鹤西去。
  那时,扁鹊已经身在秦国,他不愿做一个毫无意义的殉葬品。因而他只能成为一个千百年流亡岁月里的流亡者,别无选择。
  
  6
  
  现在,他睁着失神的眼,靠在一隅。他清晰地看到了对面的扁鹊,很真实,不是梦。
  他说:“神医!”
  扁鹊说:“不,我是个庸医。
  他说:“不,你是神医!”
  扁鹊黯然道:“我不够格。我既不能让人相信自己有病,又不能强行给你们治病,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病人膏肓……我算什么神医呢?”
  他叹了一声:“哎,这怪不得你。”
  扁鹊的两腮有些抽搐,眼睛里涌动着两汪晃晃闪闪的液体。
  他说:“其实我知道自己脑子里的病。”
  扁鹊一惊:“哦?”
  他使劲点点头:“对!从市长到死囚……我病得太重了,太重了……”
  他的眼睛里滚下了两串沉甸甸的泪珠。
  泪光中,扁鹊转过身,缓缓地走人历史,留下一个憔悴的流亡者的背影。
  他低下头,也走进了自己的历史之中。
  他希望和扁鹊在历史中再次邂逅。
  (选自《小说世界》)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