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6期


围城(节选)

作者:钱钟书




  《围城》讲述的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主人公方鸿渐是一个性格善良、小有聪明又颇有几分浪荡公子哥儿气的人物,口才颇佳,但无心学术。在上大学时他的父亲方遯翁为他包办婚姻,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同乡女子订下婚约,他既不情愿,又不敢反抗,幸而这个女孩子不久死去了,女孩的父亲——“点金银行”的周老板为了纪念独生爱女,用女儿的嫁妆钱资助方鸿渐出国留学。方鸿渐在欧洲生活懒散,随便听了几门课,心得全无,但为了回国给家人一个交待,花三十美金买了一个于虚乌有的“世界名牌高校”的“哲学博士”学位。
  回国后,方鸿渐暂时寄宿在周老板家,在“点金银行”兼一个小差使,这使他有机会和与他同留法国的留学生苏文纨有了来往。苏文纨使出浑身解数拉拢他,但他对虚荣的苏小姐及他周围的一些附庸风雅的人不感兴趣,却爱上了苏的表妹唐晓芙,但方鸿渐的优柔寡断不但没有得到唐晓芙,又大大得罪了苏文纨。
  方鸿渐的“情敌”赵辛楣,与曹元朗竞争苏文纨失败后,与方鸿渐一起接受了内地新办的“三闾大学”的邀请,同行者有吝啬且好色的李梅亭,卑鄙狡猾的顾尔谦以及刚大学毕业的孙柔嘉,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受尽了旅途的颠簸,虱子的叮咬,空袭的危险,但他们同时又勾心斗角,各忙各的事,知识分子阴暗的一面暴露无疑。
  到了学校,方鸿渐才体会到这个学校中的个人恩怨和明争暗斗。赵辛楣因受中文系主任汪处厚的夫人勾引被发现,突然奔走重庆,方鸿渐更是落落寡欢,处处受排挤,孙柔嘉觉得孤独思乡,与方鸿渐同病相怜,订下婚姻。
  次年,方鸿渐未被聘,与孙柔嘉一起回到上海,双方恋爱时的面纱逐渐揭开,本来面目暴露无遗,性格上格格不入,夫妻感情逐渐恶化,加上一些家人的搅入,他们本来就不稳定的婚姻,走向悲剧的结局……
  《围城》是一部极有哲理意味的小说。作品中的“围城”的含义,是由几个人的谈话揭示的:婚姻像一座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进出来。当然,它的寓意不仅仅指爱情,还有广泛的社会意义,它象征着当时的人生“一无可进的进口,一无可去的去处”的绝境。小说通过方鸿渐和孙柔嘉的爱情婚姻以及方鸿渐的生活遭遇,表达对婚姻、爱情以及整个人生的看法。《围城》还深刻地反映了当时高等学校的状况,刻画出一批知识分予如李梅亭、韩学愈、高松年、方脱翁、苏文纨等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鞭挞了知识分子的庸俗、无聊、虚荣和争斗等劣根性。
  本文是截取的方鸿渐、赵辛楣等五人赴“三闽大学”途中的一段,读这段作品,应着重品味和欣赏:
  一、小说生动、幽默、传神的语言。
  二、作者对人物的刻画。
  三、作者对人物心理的描写。
  明天早晨,大家送李顾上车,梅亭只关心他的大铁箱,车临开,还从车窗里伸出头叫辛楣鸿渐仔细看好这箱子在车顶上没有。脚夫只摇头说,今天行李多,这狼亢家伙搁不下了,明天准到,反正结行李票的,不会误事。孙小姐忙向李先生报告,李先生皱了眉头正有嘱咐,这汽车头轰隆隆掀动了好一会,突然鼓足了气开发,李先生头一晃,所说的话仿佛有手一把从他嘴边夺去向半空中扔了,孙小姐侧着耳朵全没听到。鸿渐们看了乘客的扰乱拥挤,担忧着明天,只说:“李顾今天也挤得上,咱们不成问题。”明天三人领到车票,重赏管行李的脚夫,叮嘱他务必把他们的大行李搁在这班车上,每人手提只小箱子,在人堆里等车,时时刻刻鼓励自己,不要畏缩。第一辆新车来了,大家一拥而上,那股蛮劲儿证明中国大有冲锋敢死之士,只没上前线去。鸿渐们瞧人多挤不进,便想冲上这时候开来的第二辆车,谁知道总有人抢在前头。总算三人都到得车上,有个立足之地,透了口气,彼此会心苦笑,才有工夫出汗。人还不断地来。气急败坏的。带笑软商量的:“对不住,请挤一挤!”以大义晓谕的:“出门出路,大家方便,来,挤一挤!好了!好了!”眼前指点的:“朋友,让一让,里面有的是地方,拦在门口好傻!”其势汹汹的:“我有票子,为什么不能上车?这车是你包的?哼!”结果,买到票子的那一堆人全上了车,真料不到小车厢会像有弹性,容得下这许多人。这车厢仿佛沙丁鱼罐,里面的人紧紧地挤得身体都扁了。可是沙丁鱼的骨头,深藏在自己身体里,这些乘客的肘骨膝骨都向旁人的身体里硬嵌。罐装的沙丁鱼条条挺直,这些乘客都蜷曲波折,腰跟腿弯成几何学上有名目的角度。辛楣的箱子太长,横放不下,只能在左右两行坐位中间的过道上竖直,自己高高坐在上面。身后是个小提篮,上面跨坐着抽香烟的女主人,辛楣回头请她抽烟小心,别烧到人衣服,倒惹那女人说:“你背后不生眼睛,我眼睛可是好好的,决不会抽烟抽到你裤子上,只要你小心别把屁股撞我的烟头。”那女人的同乡都和着她欢笑。鸿渐挤得前,靠近汽车夫,坐在小提箱上。孙小姐算在木板搭的长凳上有个坐位,不过也够不舒服了,左右两个男人各移大腿让出来一角空隙,只容许猴子没进化成人以前生尾巴那小块地方贴凳。在旅行的时候,人生的地平线移近;坐汽车只几个钟点,而乘客仿佛下半世全在车里消磨的,只要坐定了,身心像得到归宿,一劳永逸地看书、看报、抽烟、吃东西、瞌睡,路程以外的事暂时等于身后身外的事。
  汽车夫把私带的东西安置了,人坐开车。这辆车久历风尘,该庆古稀高寿,可是抗战时期,未便退休。机器是没有脾气癖性的,而这辆车倚老卖老,修炼成桀鏊不驯、怪僻难测的性格,有时标劲像大官僚,有时别扭像小女郎,汽车夫那些粗人休想驾驭了解。它开动之际,前头咳嗽,后面泄气,于是掀身一跳,跳得乘客东倒西撞,齐声叫唤,孙小姐从座位上滑下来,鸿渐碰痛了头,辛楣差一点向后跌在那女人身上。这车声威大震,一口气走了一二十里,忽然要休息了,汽车夫强它继续前进。如是者四五次,这车觉悟今天不是逍遥散步,可以随意流连,原来真得走路,前面路还走不完呢!它生气不肯走了,汽车夫只好下车,向车头疏通了好一会,在路旁拾了一团烂泥,请它享用,它喝了酒似的,欹斜摇摆地缓行着。每逢它不肯走,汽车夫就破口臭骂,此刻骂得更厉害了。骂来骂去,只有一个意思,汽车夫愿意跟汽车的母亲和祖母发生肉体恋爱。骂的话虽然欠缺变化,骂的力气愈来愈足。汽车夫身后坐的是个穿制服的公务人员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像是父女。那女孩子年纪虽小,打扮得脸上颜色赛过雨后虹霓、三棱镜下日光或者姹紫嫣红开遍的花园。她擦的粉不是来路货,似乎泥水匠粉饰墙壁用的,汽车颠动厉害,震得脸上粉粒一颗颗参加太阳光里飞舞的灰尘。她听汽车夫愈骂愈坦白了,天然战胜人工,涂抹的红色里泛出羞恶的红色来,低低跟老子说句话。公务员便叫汽车夫道:“朋友,说话请斯文点,这儿是女客,啊!”汽车夫变了脸,正待回嘴,和父女俩同凳坐的军官夫妇也说:“你骂有什么用?汽车还是要抛锚。你这粗话人家听了刺耳朵。”汽车夫本想一撒手,说“老子不开了”!一转念这公务员和军官都是站长领到车房里先上车占好座位的,都有簇新的公事皮包,听说上省政府公干,自己斗不过他们,只好忍着气,自言自语说:“咱老子偏爱骂,不干你事!怕刺耳朵,塞了它做聋子!”车夫没好

[2] [3]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