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8期


高山静寂 空谷足音

作者:王 东




  《生命》选自散文评论集《烛虚》,写于抗战中期作者灵魂最受煎熬的日子。读沈从文,犹如聆听一位超越于刀光剑影、炮火铁雨的烦嚣尘界的哲人自言自语。这是一位充满矛盾和困惑的思想者内心灵魂的独白。笔致是似幻还真的,思想是睿智精深的,情调却浸淫着优美和悲凉。
  起句便语含伤感:“我好像为什么事情很悲哀,我想起‘生命’。”谈论生命是一个沉重的话题。首先,“居多人是不曾想起的”。其次,“追究生命‘意义’时即不可免与一切习惯秩序冲突”。再次,难免被人当作“傻子”与“疯子”。因此,这是非常人的“哲人”的行为——就“违反生物原则,否认自然秩序上,将脑向抽象思索”——哲人与疯子“意义完全相同”。作者想起生命,无异于宣布正在远离同类,趋近于一个只有少数“疯子”才能领略的世界,其绚丽多彩远离了兽性而“见出自然的巧妙与庄严”。寒冰在近,孤寂无边一一正像尼采所说,哲学宁愿生活在冰雪和高山。我却认为,哲学是高山静寂中的空谷足音,哲人注定要在痛苦和孤独中生活。作者写道:“我正在发疯,为抽象而发疯……我看到生命一种最完整的形式,这一切都在抽象中好好存在,在事实前反而消灭。”我们在柔和的语句和意象中仿佛听到了沈从文颠倒世界的声音:把被人们弄颠倒的“现实的世界”和“虚构的世界”重新颠倒过来。人不能没有“生活”,否则“生命”便无所附丽,然而,仅有“生命”而无“生活”,人就与动物无别。“生活”需要向“生命”升华。这就是沈从文告诉我们的生命意蕴。沈从文崇尚着“柔美、虚空、静寂”,他用想象之箭写于云空的文字,无姓名、无年代、无故事,是一个“无”——一种无所不在、无所不包、无法形容的伟大的圣洁的抽象。在这完美的瞬间,一切臻于成熟:一切有形的情感如爱能使人喑哑,而抽象的爱却能使人超生。抽象是绝对理念在展开之后向自身的复归,是生命的终极状态,它蕴含着一种不断超越自身的生命力。一个不能体会这种抽象的人,就如同阉寺(宦官)一样毫无热诚。作品的中段写了夜梦,拟人化的描写巧夺天工:有色、有形、有声、有动感。梦远比现实更为真实。白合花和花星子也有更深的寓意,花星子是花的抽象,是花的色、香、形之所由来,它无从见、无从触摸,却以“无”创造了花的生命。然而,人们往往见花而不见星,知花而不知星。于是想写“绿白合”,绿色象征生命,用形式表现意象——形式内在于意象,如同星子内在于花。形式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抽象,一种具有内在活力的“无”。你体会到这一点,就会超越一切习惯秩序,而成为自己的主人。针对“有些人我们应当嘲笑的,社会却常常给以尊敬,如阉寺。有些人我们应当赞美的,社会却认为罪恶,如诚实”等社会现象,作者吹响了反俗众的号角,表达了一种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清高之志:“我并不畏惧社会,我厌恶社会,厌恶伪君子”,从而完成了作品内蕴的深化。
  散文《生命》的结构特点可以概括为:三个画面交相辉映、一条感情线索前后贯通、“白合花”这一意象反复出现。这其中,“思维世界画面”的文字主要是议论,占据了半壁以上江山,写得极为理性。许多句子达到哲理层次,有的简直是空谷足音。“自然世界画面”,主要描写了门外的景物,写得十分精炼。“梦幻世界画面”,则主写白合花,写得非常传神。情感线索,首段是“很悲哀”,中段是“发疯”、“叹息”、“惆怅之至”,后段则是“厌恶”。情感的基调是感伤的悲凉的,并且前后一以贯之。“白合花”的迭次渲染,对揭示生命的底蕴和内涵起到了烘托作用。在语言运用上,排比、对偶、拟人等修辞手法俯拾皆是,文采斐然;三字句、四字句、五字句的大量使用,金声玉振;抽象和具象的对比观照,化理为形;现实与梦幻的交替出现,引人入胜;议论、描写、抒情的交叉转换,恰到好处。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