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9期


曲尽情悒 一唱三叹

作者:董 岩




  异香沁人、独俏寒枝的梅花,曾经吸引了无数墨客诗人的题咏,无论是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还是朱淑真的“横枝清瘦只如无,但空里,疏花几点”,梅花已负载着中国文人的高洁情怀成为诗词中的常见意象。正因为“常见”,要出“新”出“奇”便实属不易。朱彝尊在《静志居诗话》中说:“咏物诗最难工,而梅尤不易”。易安居士李清照这首《孤雁儿》确是咏梅词中的佳品,以其深婉曲折的笔调、低沉谐美的音律,一唱三叹地将咏梅与怀人深挚地结合在一起。
  李清照与其夫赵明诚伉俪情深,从清照笔下不难看出,他们的二人世界琴瑟和谐、极其美满,经常共同研究金石,又喜以诗词唱和。建炎初年,明诚知江宁府,清照自青州来会,“每值大雪,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以寻诗,得句必邀其夫赓和”(周辉《清波杂志》)。可不久,明诚病逝,将她一个人抛在人地生疏的江南。在建炎某一年的春天,梅蕊初绽,作者睹物思人,写下此词。
  这首词调下原有小序云:“世人作梅词,下笔便俗。予试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上阙开篇作者并未直接叙写梅之形态,而是出入意料地写道:“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开门见山,倾诉寡居之苦。藤床、纸帐都是极其简单的陈设,在宋人词中,多以此表现凄凉倦怠情景。一榻横陈,纸帐孤清,作者起首便营造了一个凄凉的环境,对比明诚在时“香冷金猊,被翻红浪”(《凤凰台上忆吹箫》)的相思之苦,都是叙写愁绪,此词之愁当更进一层。孤独的人无处可倾吐心声,倒不如于藤床上纸帐中去怀想过去的幸福时光吧,因此日高方起。此句看似平平,却隐含了词人心中万千愁绪。“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紧承上句,唯有时断时续的沉香以及香熄后的玉炉作伴,使人想起“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醉花阴》),都在写香烟香炉,后者是表达夫妻离别之苦,前者却充斥着人间天上两相隔的无奈情绪,只好一言以蔽之“伴我情怀如水”。以上恰如乐曲之序曲,于平缓沉郁之中拉开了帷幕。
  “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读到这一句,读者往往会心头一振,恰便似“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南唐冯延巳《谒金门》),词人的内心也像平静的水面一般荡起波澜。窗外传来的阵阵悠扬乐曲,不由得让她联想到园中梅花,梅花竞放,是否会带来春的消息?“笛声三弄”借用汉代“梅花落”曲照应咏梅命题。“梅心惊破”历来被认为是奇句,这里当蕴含二层意思:一是写梅怒放之盛,二是暗示词人心头曾在听曲的刹那激起对亡夫的忆念。那许多踏雪寻梅的日子、那归来堂上猜书斗茶的时光、那曾经相伴赏游的足迹、那灯下夫妻唱和的身影,刹那间涌上心头,因而才会自然地过渡到下阙。这一句过渡是必不可少的,直接引起下文正面抒写怀人之痛。
  “小风疏雨箫箫地,又催下,千行泪。”门外是淅沥不断的春雨,门内是枯坐思夫的词人,又怎能不泪下千行呢?词人在《声声慢》中写道:“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风雨本身就易带来伤感的情绪,何况这“小风疏雨”?看似坠落地上,又何尝不是声声砸在词人心头?紧接着,李清照将全词情绪推向高潮:“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借用《列仙传》中秦穆公女弄玉与其夫萧史吹箫乘鹤而去的典故,“吹箫人”当比拟赵明诚。梅花年年丰采如故,可如今物是人非,那并肩赏花的人儿又在哪里?词人南渡后背井离乡,漂泊流离,饱尝生活艰辛,今日在这“小风疏雨”、“梅心惊破”的日子里想到她最喜爱之梅,自然无可避免地会联想到赏花之人:人已永远地离去,纵有梅花好景,又有谁能同她倚阑同赏呢?
  结尾恰似乐曲之尾声,一曲终了,但余音绕梁,哀怨不绝。“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这里借用陆凯折梅赠诗给友人范哗事,可如今即便折下一枝梅花,已是天地永隔,又能寄给谁呢?此句写出,全词戛然而止,似有无尽心事欲诉无处,词人怅然若失之感如在眼前。
  这首《孤雁儿》似在咏梅,却借梅抒悼亡之痛。李清照以她的生花妙笔将“笛声三弄”、“吹箫人去”、“折梅赠远”三个典故似盐化水融人词中,浑化无迹;又善以口语入词,以俗为雅,明白晓畅,体物得物之神韵,论情有情之哀怨;她又极善于掌握词之节奏,在环境描写中营造一派感伤氛围,高潮过后又能及时收束,做到了疾缓有致、跌宕起伏,当不负“填词圣手”之誉。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