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12期


三懵正传

作者:郭艳敏




  没有人知道三懵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爱喝酒,而且一喝就醉,一醉就发懵。一日三餐,一日三醉,一日三懵。于是大家便“三懵、三懵”地叫他。三懵也不过多地计较,别人叫他什么都无所谓。三懵也没有固定的住址,睡大街便睡大街,睡厕所便睡厕所。前半夜泡在酒瓶堆里,后半夜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在哪里过的。
  三懵先前还是有老婆的。因为太爱喝酒闹事,回家后又拿老婆出气,终于逼得老婆带着儿子跟别人跑了。尽管如此,三懵仍然过得很惬意,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才是真正的自由主义者。
  三懵最擅长的便是喝醉后找别人乱侃,然后有事没事地找点事。个儿小的动手便打,打不过的便转换战斗方式,怒目而骂,直骂到对方出手要打他时,就拿出来自己的杀手锏——“110”。闲人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警车一来,找个借口溜了。巡警一见又是三懵报的警,训斥道:“三懵,又是你这混小子,再胡闹,把你扣起来!”车门一关,便在警笛的长鸣声中呼啸而去。围观的人们也都意兴未尽地散去了。每逢这时,三懵一改往日的萎靡不振,一口的“他妈的,跟老子斗!老子比你强硬多了……”然后像凯旋的常胜将军似的,挺着胸脯,昂着头,高唱凯歌,晃着大光脑袋找地儿睡觉去了。夕阳下,三懵拖着长长的影子,在街上忽东忽西地瞎撞着,破烂而肥大的衣衫也随着他忽东忽西地翩翩起舞。
  中秋节刚过,天气一天比一天凉。闲了的城里人便踱步到附近的酒馆喝点酒,暖暖胃,聊聊天。三懵也不例外,而且每天必定第一个来,晚上最后一个走。有时我也跟他聊上几句,所以我们还算熟识。
  三懵久居乡下的母亲去世时,三懵回家服丧去了。然而待下葬时又不见他了。后来邻居们在厕所里拉出了正在抽搐的三懵,干瘪的脸上挂着凄然的泪,双眸中透露出从未有过的悲凉。“娘……娘……”三懵像个孩子一般喃喃地小声啜泣着。呆滞的目光盯着脚下那片土地,仿佛在回忆着过去。“唉,可怜的三懵!”邻里摇头叹息着。三懵又不得不卖掉母亲唯一留下来的两间瓦房,才得到几千块钱,偿还了办丧的费用,又置办酒席,谢过帮忙的邻人,已所剩无几了。
  也许,母亲的去世震撼了三懵。从乡下办完丧事回来后,他勤快了许多。谁家有事需要帮忙,他就会主动过去。他也不收钱,只是混个饭饱,喝酒的习惯也有所收敛。三懵的转变使聪明的人们产生了疑惑:三懵傻了!要么干活为啥不要钱哩?
  当然,三懵也不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圣贤之辈。有一回,老板向我问三懵的一些事情。说是他远门的侄子带的建筑队里少一个打杂的,月工资一百五十元,包吃包住,问三懵是否愿意去。待向三懵一说,他很高兴地去了。临走前,他在店铺喝酒时对我说,他要好好做事,挣大钱,然后再去把老婆儿子找回来。他憧憬着一家团圆的美满与幸福。我说了一些鼓励他的话,他很郑重地听着。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清醒过。可不到半个月,三懵就被人家抬回来了。有人说是不小心从房顶上摔下来,腿摔伤了;也有人说三懵喝醉后因工资跟工头发生争执给人打的。总之,有一段时间没了他的踪影。这件事情很快平息了,像从未有过一般。再见到三懵时,他比先前更嗜酒如命,更消沉了。无论我跟他说什么,他都只是摇头。仍旧是喝酒,喝醉后闹事,打架。因为左腿没有先前那么灵活,以后大多是挨打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个下午。街道上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积水,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落叶。人们照常来到酒馆。我正忙着给客人们上茶水,满身泥水的三懵拖着不十分灵便的腿,从外面骂骂咧咧地走进来。好事的茶客打趣到:“三哥,谁欺负咱了,哥们跟他没完!”“呸!”三懵朝外面来的方向吐了口唾沫:“不知从哪来的野丫头片子,脸上趴了个大苍蝇,老子想帮她弄下来,就过来几个毛小子……”“到底谁赢了呢!”茶客们好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早已可料的结果。可三懵来劲了,眼一瞪,头一歪,嗓门提高了一个八度:“当然是我赢了!”一边比划一边说:“他们一下子把我推进水里,我就扑上前搂住他们,抹他们满身泥。豁,你可没见那几个小子被我整的熊样!哗——!水溅他们一身。哗——!哗——!”“哈哈哈……,,茶客们的笑声淹没了三懵的话语。三懵更加自豪地笑着。
  三懵很豪爽地在靠门口的位置坐下来,要了几瓶酒,一盘花生米。一直喝到舌头打结儿,人们都散去时,才支撑着站起来。刚抬腿,就绊在门槛上,倒在店铺门口的垃圾筐旁边。三懵才不管这些,倒头呼呼睡去了。也许白天受到女人的蛊惑,也许是梦中西施向他微笑。“女人……女人……女人……”三懵闭着眼睛,双手挥舞着,嘴角淌着口水,痴痴地笑着。老板吩咐我关了店门。店里一片昏黄的光晕。
  “女人……女人……女……”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