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3期
《爱》的感悟
作者：杨春燕
作为四十年代红极一时的女才子，张爱玲其人其作的魅力，并不因时间的流逝而衰减。透过岁月的风云，展读那一篇篇奇丽而精美的佳作，仍然流露着苍凉而又丰厚的美丽。无疑，《爱》便是这样一篇让人一读再读，怎么也无法不感动的凄美得使人沉吟不已的精品佳作。
全文用笔极其省简，仿佛白描一般，淡淡的几笔，便勾勒和演绎了一次生命之旅。而在这样一个人生的舞台上，没有血与肉的冲突，没有情与恨的宣泄，只有清醒而又冷静的解说……
“这是真的。”毫不敷衍，简洁突显的几个字，独立成段，首先在视觉上吸引读者注目，又决非“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的闲笔似的交代，实则起到一个笼罩全篇，奠定情感基调的作用：唯其事真，情亦真，才更易打动人。
接下来的一段，照说是全文的中心所在，但也仅仅一百余字。先简单交代女孩的情况：一个小康之家的女孩一一照理，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也应该不至于贫寒坎坷：且“生得美”，正应了“红颜薄命”一说；“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为什么?是在等待冥冥之中的那次相会?还是心有所属，期待着一次改变命运的承诺?然后交代故事发生的时间：春天的晚上；地点：后门口的桃树下；人物：穿着月白衫子的女孩、对门住的年轻人。没有纤毫毕现的肖像描写，没有淋漓尽致的情感倾诉，连台词也只有一句话：“噢，你也在这里吗?”轻轻地一问，却传递着一份明显的欣喜，如一缕春风，拂过心田，又如一颗露珠，滑落在心尖上，这种感受，无法言表，但这一刻，却变得美丽起来。叫人欷献遗憾的是，序幕虽已拉开，好戏却没能延续，期待中觉得本应该发生点什么，哪怕是含蓄的暗示，全没有。只一会儿工夫，便“各自走开了”。而且，这一走，在人生的舞台上，是再也没能牵手了。机会就这么轻轻放过，淹没于时间的荒野，“就这样就完了”，匆匆登台，又匆匆谢幕，怎不令人遗憾不已，惆怅难遣：本是有情人，却不能结成眷属，甚至来不及将这份朦胧的情愫挑明，短得令人心痛。但真的完了吗?留下的空白才真的撩人幽思，不予点明的意蕴最是让人体味。
在经过颠沛流离的磨难，遭逢无数的风波后，最难得的是，那份少女的情怀依旧。断开的叙述，一场没有结局的故事，竟常常复活在老女人的记忆中，如同一张老照片，永远定格在脑海中，哀伤而艳丽着，那么真切，又那么遥远，连“共剪西窗烛”的那刻也没等到，但却独自话说着从前。物是人非，老去的是肉体，沉淀的仍是那份新鲜的情窦。茫茫人海，不用刻意去寻找，没有任何的契约，却用一生的坎坷也无法抹去。 那一刻的短暂回忆，如石火电光，照射着女人几十年的情感世界。“从前那一回事”，也许你我也曾拥有，但有这么铭心刻骨，经得起时间如此冲洗而不褪色吗?这才叫“爱”，它的份量，有多少现代的小女子能负荷得起?
有了上面这些铺垫，最后一段哲理性的点化，自然更能动人心弦，让人获得最佳的艺术共鸣。尽管不是直意的喷发，也没讲什么高深的人生哲理，只有委婉的阐释，形象而精辟的启悟式的娓娓道来，却含蓄蕴藉，字字珠玑，浸透了一层独具灵性的哲理光晕：“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这就叫缘！在茫茫苍穹，芸芸众生中，相逢已属不易，怎可奢望别的，一声轻轻的问候，足可思量一生。
读完全篇，意犹未尽，总在想：作者为什么要以《爱》为题?实在，通篇再无一处涉及“爱”字，甚至让人难以确认文中讲述的就是一个爱情故事，似乎只不过以十足的女性的视角，轻描淡写地将人引入一个并不陌生的情感世界。假使换成另一类题目，比如《春天的晚上》、《一个女人的故事》，《永不消逝的回忆》、《她与他》……似乎也未尝不可。但是，这么一改，便不是张爱玲了，也找不到那种荡气回肠、难以释怀的感觉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如同李商隐的诗一样，这份神秘的意蕴因其难以捕捉而更撩人神思。用张爱玲自己的话来说，是“不再那么强调主题，却是让故事自身给它所能给的，而让读者取得他所能取的”，“不喜欢采取善与恶，灵与肉的斩钉截铁的冲突那种古典的写法，所以我的作品有时候主题欠分明”。作为读者的我们，在作者犹如漫不经心的从容话说中似乎也迷惑了，一句看似平常的问候“噢，你也在这里吗?”在特定的情境中真的在传递着绵绵不尽的情意?事实确实如此，作者正是通过题目突出立意，驭繁以简，曲径通幽般地将我们引入一个情感世界：比起天长地久的厮守，这份曾经拥有的爱之语，更有一番难舍的牵挂。它是那么纯洁，那么美好，需要一生去呵护，甚至一切都可以改变，只有这初恋的情怀不会改变，当生命消逝后，它仍在一个又一个惆怅而恬静的回忆中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