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荷上珠

作者:忆明珠




  荷叶满遮着塘面。偶尔见有一两朵,三五朵白莲,如团团坠雪,隐现在荷叶间;又似点点随波漂荡的白鸥,那层层迭迭的荷叶,便是上下起伏着的波浪。
  我并非为探寻荷花消息而来。初夏季节,荷花犹未盛开。但来看看这满塘荷叶,我以为便足以爽目清心。人说:“红花虽好,尚须绿叶扶持。”在荷花,也许是这种情形;若说荷叶,怕未必只为了衬托荷花的秀色而存在。——“莲叶何田田”,它自身,就够美的了!平铺池面者,如碧玉的盘;出水临风者,如翡翠的盖。或倾,或侧,或向,或背,或仰,或抑,无不绰约生姿。待到秋时凋残,犹为诗人惋恋不已,道是:“留得残荷听雨声!”中国的诗人以及画家一向爱荷,这是有文献可证,有事实可指的。但他们不仅仅爱荷的花,同时也爱荷的叶。奇怪的是,女性对于荷叶也有非同一般的好感。她们宁肯将荷花让给哲人去礼赞膜拜,却留下荷叶宋点缀她们的生活。民间有支叫做“绣荷包”的小调,所谓荷包,即香囊,乃旧时女子系身的佩物,或用以赠予意中人的,因取状如敛卷着的初生的荷叶,故以荷包名之。还有女红中常见的“荷叶边”显然是闺秀们受到如皱如折的荷叶边沿启发,而创造出来的一种服饰样式。于是裙沿,帽沿,枕沿,帐沿等等,便有了宛转流动的线条,至今在生活的装饰领域,还被广泛地应用着。这些,都说明女性对于荷叶的欣赏。
  “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我爱荷花兼爱荷叶;爱荷叶,而尤爱荡漾不定的荷上珠。今天,凑巧,一阵急雨,从天外飒飒飞来,与我相会在荷塘边。雨点越下越密,我躲在柳荫下,眼看每条柳丝都向我泻宋水溜,真所谓“树梢百重泉”了。这时,云破处,忽放出一派天光,雨脚骤然收起,无数颗晶莹的水珠却被遗留在满塘荷叶上。谁能将它们一一拾取呢?它们是未凝固的水晶,软化了的玉。那擎在荷叶面上的,如仙露生成,但有透明的轮廓而体若清空;那躲在叶心的,盈盈如多情的从暗处窥人的眼波。当荷塘风来,摇动荷叶,那清空体,那盈盈的眼波,由聚而散,由动而变,颗颗滚动,粒粒圆转,如珠如泪,如丸如串,美丽极了!然而抛撒零乱,益发不可收拾!人世间,每一美妙事物出现,往往伴随着令人徒唤奈何的遗憾;这自然界的荷上之珠又何尝不然,经不住几阵清风摇动,尽倾入塘水了!
  我感到有些怅惘。然而细细品味,这荷与珠与风之间的关系,似乎又充满生趣和意趣,也许还有点苦趣哩!但能成趣,苦又何妨!
  回到家里,收到E女士的信,问诗。这问题,跟人生一样的复杂,古圣贤们早作了回答,今之圣贤们也将继续回答下去,哪里是愚陋如我者所能说得清楚的。但,这一次,我忽然来了兴致,随即拿起笔,写下了一通连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话:
  何谓诗?李侯有句云:
  涉江弄秋水,
  爱此荷花鲜。
  攀荷弄其珠,
  荡漾不成圆。
  诗者,荷上珠也。不可圆,不可不圆,而终不可圆,亦终不能圆也。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