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0期


阴天的伤口

作者:李利君




  生活充满了戏剧性,它总是在不经意间让我们失去什么,在我们的心中刻下一道道伤痕,让我们在阴天下雨时隐隐作痛,感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编者按
  每到阴雨天的时候,我身上各处的伤口就隐隐地痛起来。这让我有一种恍恍惚惚、不真实的感觉。我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暖昧不清的空间里。我本不应有这样的感觉,可是,那一身的伤口却让我无法自抑。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想给刚开的专栏抓拍一张好一点的城市照片,就拎着相机,走到了街上。转了一大圈,却没发现有什么值得一照的。这时,我走到了一幢正在施工的大楼下。这是本城目前最高的建筑。我突发奇想:何不到楼上去拍一张城市全貌?
  主意一定,我就穿过脚手架,从还毛毛糙糙的楼梯向上走去。
  很不好走。因为楼梯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还没有来得及清理的杂物。费了半天力气,总算到了楼顶。可是到了楼顶后,我才发觉自己的无知。因为楼顶并无一个向外突出的位置可以使我站上去。我的相机远不是什么“高新技术产品”,所以,站在这被围起来的楼顶上,犹如站在一个死胡同里一样。
  楼顶上还有几个工人在做最后的一些工作。我的出现,并没有怎么影响到他们。他们只是抬头看了一下,就低着头忙他们自己手上的工作了。
  从楼顶上向远处看去,这个城市欣欣向荣的景象很是充满了活力。我拎着相机,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一个理想的位置。
  我试图站到一个旧木箱子上面,可是,刚一站上去,那个箱子就不堪重负地倒了下去。
  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年纪很轻的工人走过来。他笑眯眯地问:“你是不是想站到一个突出的地方上照相?”
  “是呀是呀!”我忙不迭地答。
  他笑着咧了一下嘴,拉着我,向楼的边缘走去。走到那些东横西纵的脚手架旁边后,他指了指说,“站在这上面去就可以了。”
  我探头一看,嗬!这些架子全都悬在楼体的外围。我向下一看,腿都有点发颤。
  那个年轻人说,站在这里,马路呀什么的,就都照到了。
  看到我有点怕的样子,他说,没事的。你看我——他说着,就翻身过去,“我们就是站在这上面工作的。”他甚至还将身体左右晃动一下,以表示脚手架的坚固。
  他的样子给我增加了不少信心。我试着将脚抬向脚手架,可是,刚一离开楼面,我的心就咚咚地跳起来。于是,我赶紧把脚步收了回来。
  他笑了。“再来试一次。”他鼓励我。
  看他笑盈盈的样子,我犹豫了半天,终于又鼓起勇气。这次,我慢慢地握紧了栏杆,然后,长出一口气,将脚缓缓地伸向脚手架——
  最后,我终于站了上去。从脚下升上空空的感觉,身体重似千斤却又轻如无物。却再也不敢动了——只好背倚那些竹竿儿,心惊肉跳地举起了相机,开始了拍照,我就渐渐忘了紧张。很快,就抓了不少好角度的片子。等拍完的时候,紧张感基本已经消失了。我这时去看那个年轻的工人,他一直在那里笑眯眯地看我拍照。我悄悄调整了镜头,为他也拍了一张。
  全部做完了,我忽然来了兴致,就和他在上面聊起天来。聊了一会儿,我决定像在一切社交场合里做的那样,给他一张名片。从口袋里掏出来,我就隔着那些竹竿向他递过去。他一边问我:“什么?”一边伸出手,绕过竹竿来接。
  “我的名片。有什么事你可以按上面的电话找我。”我说。
  这时,一阵风吹过来,他刚刚接到手的名片被风扬了起来,吹向脚手架的外面,吹向那片天空。
  我正要喊他“小心”,他已经向着飘起来的名片伸出了手,整个身体都向外侧偏过去。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脚下传来一声巨大的“咔嚓”声——
  等我醒在一片白色中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那个年轻的工人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现在,每到阴雨天,当我身上的伤口隐隐地疼起来的时候,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就会向我袭来:我不愿意相信发生过什么。可是,那张笑眯眯的遗照却告诉我:这世界上,一个微笑着的年轻人走了,永远地走了。我想,如果我不是想去拍什么鬼照片,如果不是他那么热心,如果我不那么世俗而又虚荣地把名片给他……
  也许,他还在那个工地上,像一只快乐的小蚂蚁,在工作,在流汗,在热情地微笑……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