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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响没有琴弦的竖琴(一)

作者:黄荣华




  引 言
  
  有人说,诗就是美,美的就是诗的。
  有人说,诗是最高贵的美。
  有人说,没有诗的人生只能称为生存,有了诗的人生才能称之为生活。
  我们常把关的境界称为诗的境界,把美的语言称为诗的语言,把关的想像、美的品格、美的心情、美的形式称为诗的想像、诗的品格、诗的心情、诗的形式。对每一个读书人来说,走向诗歌,亲近诗歌,感受诗之关,就是一种大幸福。
  
  一、诗人的感觉世界
  
  1.“全世界都在我的幻觉里”
  索洛古勃说:“我就是神秘的上帝,全世界都在我的幻觉里。”
  诗人的最大幸福是能与众不同地生活在幻觉中——自由地幻想与联想,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看陈仲义的诗句——
  为什么丹红不能表现悲哀
  为什么黛青不能表现欢乐
  为什么太阳只配朱砂
  除非消灭光线吧
  我决定:
  不给丰收以金黄
  不给希望以翠绿
  这是幻觉中的诗人发出的反叛世俗的铿锵之声。也只有在幻觉中,诗人才能有这样的反叛。在诗人的感觉世界中,在诗人的幻象中,有了“我”的独特的反世俗的“光线”,于是也就有了“我”的独特的反世俗的色彩。“我”,“独特”,“反世俗”,是诗人“诗思”的生存方式。这里的“反世俗”是反世俗之情,反世俗之理,更常见的是反世俗之思,反世俗之态。
  
  2.伟大的感觉世界
  顾城在《学诗笔记》中说:“诗人在感知和表达时,并不需要那么多理性逻辑、判断、分类、因果关系。他在一瞬间就用电一样的本能完成了这种联系。有一次,我看见太阳,一下子就掠过新鲜、圆、红、早晨等直觉和观念,想到了草莓、甜而熟的草莓,于是就产生了这句诗;‘太阳是甜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可以通过心来互相交换,于是,颜色的光亮可以听见,声音可以看见。”也就是说,诗人的诗歌世界是诗人心中的感觉世界,并不是“非诗人”眼中的客观世界。看他写的《感觉》——
  天是灰色的
  路是灰色的
  楼是灰色的
  雨是灰色的
  在一片死灰之中
  走过两个孩子
  一个淡红
  一个淡绿
  诗人以色彩的组合,造出了一个独特的心理世界——孩子才是世界。正因为这样,诗人写出了这样的诗句:
  “靠着阳光站了十秒钟”(王小妮)
  “黑色草原/溶化着/染黑了透明的风/月亮却干干净净”(顾城)
  “谁不愿意有一个柔软的晚上/柔软得像一片湖”(江河)
  “乌鸦在河滩的鹅卵石上/孵化出一个个月亮”(北岛)
  
  二、想象即深度
  
  1.想像验证情感的深度
  雨果有名言:“想像即深度。”我想,这种深度,首先是情感的深度。诗人在幻象中完成的诗歌,必然充满着想像,并且这种想像必然验证着诗人情感的深度。诗人投射的情感越深,他的想像则越新奇,越大胆,越有力量。赫士列特在《泛论诗歌》中说:“情人和诗人一模一样,把他情妇的卷发比作发光的金发,因为新奇之感和亲切的美感,能够使那束头发中的——星半点黄色,在想像中呈现出比纯金还要灿烂的光泽。”
  “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的这些诗句,无一不是充满情感的想像。
  想像使诗人排除万难,抵达真美的彼岸
  再如——
  野兽出没的地方/人迹罕至(麦客)
  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汪国真)
  2.想像化无为有
  “我日甚一日地想到我不只是生存在现有的世界中,而是同时生存在上千个世界中。”这是济慈对自己的生存方式充满感悟的独语。
  “我的诗都是梦游中望见的一个个美妙的远景”。这是牛汉对自己诗歌写作总结时的心语。
  想象使诗歌化无为有,正是这种“化”成功地把诗人渡到了情感、思想、审美的彼岸。
  
  三、意象
  
  1.心中之意与眼中之象合而为一——瞬间的感觉
  意象可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指在人类经验的无数次重复中所生成的包含着固定文化意义的意象,比如鸿鸟、奔马、猿、狼,明月、星空、乱峰、寒云、菊、莲……这些意象与民族文化、民族心理紧密相连,其含义具有普遍性。
  第二类则是指诗人在创作时临时建构的不具备普遍意义的意象,脱离了诗作的特殊语境,其意义就可能不复存在。
  第一类意象大家比较熟悉,这里要讲的是后者。
  当雨中洒下无数的线条,
  仿效着太监狱的铁栏的形状,
  一群哑然的肮脏的蜘蛛,
  走来在我们的头脑里结网。
  波德莱尔《忧郁病》
  意象的获得手段是追求思想的知觉化,即为思想寻求它的“客观联系物”(艾略特),或为情绪找到它的“对等物”(庞德),手法是“把思想还原为知觉”或“以知觉表现思想”。波德莱尔,把抽象的忧郁知觉化——大监狱的铁栏的雨的线条、在头脑中结网的蜘蛛。
  人群中的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
  庞德《地铁车站》
  在这首诗中,庞德捕捉到的意象是“幽灵一般闪现的面孔”和“黑色枝条上的湿漉漉的花瓣”。“我们可以把地铁的暗淡光线、人群的拥挤、都市的繁忙与阴湿多雾给人的精神压抑作为背景,然后把美丽的面孔,诗人对于田园生活、东方艺术的向往,投射在这样的背景上,这样可引起的感情和思想的波澜,就是这首诗的内容。概括地说,繁忙的大都市生活中对于自然美的突然而短暂的体会是这首诗所要表达的中心感情。”(郑敏)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顾城《一代人》
  一个意象——黑夜中寻找光明的眼睛,成为了特殊年代的一代复杂而又单纯的造型。
  
  2.叠加的方程式
  庞德在自叙《地铁车站》的创作时说:“并不是说我找到了一些文学,而是出现了一个方程式……是一个叠加形式,即一个概念叠加在另一个概念之上。”我们完全能注意到,“黑色枝条上的湿漉漉的花瓣”对于“幽灵一般闪现的面孔”并不是一种比喻,它们只是一个意象叠加在另一个意象之上。与“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诗句相比较,这里的“桃花”与“人面”是一种明显的比喻关系。
  意象的叠加,打破了诗意的单一性,从而使诗味在“复合”中溢出浓香。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马致远《天净沙·秋思》
  12个意象,由情绪的串连而叠加在一起,构成一幅暮色苍茫、秋风萧瑟的夕照图,传达出一种浓烈的乡思愁绪。
  狂风摇撼的树丛里
  颠荡着银色的灯笼
  老人回想起
  他年青的爱情
  爱米·洛威尔《日记》
  这里的叠加方式与前面几首诗有所不同。前面几首是一种正常秩序的叠加,最后一首是把所要暗示的意象放置在前。
  急剧起伏你大地的胸肌
  几千年历史在沉重的呼吸
  阿榕《断层·长城》
  “大地的胸肌”与“历史在沉重的呼吸”两个意象叠加,体现出的是带有鲜明批判意向的复合情绪。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