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1期


伤疤,铭记并善待

作者:殷 涛




  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的伤疤,虫眼是苹果的伤疤,锈是铁的伤疤,东非大裂谷是地球的伤疤,大大小小的陨坑是月球的伤疤。人类的记忆似乎也与伤疤结下不解之缘,刑天带着断头后碗大的伤疤愤怒地舞动干戚,普罗米修斯的伤疤还在夜夜流淌鲜血。走进博物馆,满眼是伤疤的主题:缺口的古陶,斑驳的铁器青铜器,补丁累累的衣物,但残破包裹的沧桑里有文明的吉光片羽,蕴涵着无与伦比的完美。
  伤疤记录着曾经的伤痛,肉体的痛苦是可以淡忘的,’精神的痛苦却留下了永恒的烙印。伤疤常常悄无声息地潜进我们的白昼或黑夜,纠缠着我们的肉体和灵魂;或者蜷伏在我们必经的路上,伺机凶猛地扑上来噬咬。有人因此天真地宣言:我不要痛苦,我要一帆风顺。可是,痛苦的降临是不需要通过你的许可的,在你获得生命的通行证时,它已经如影随形了。印痕深深的老井,树皮皲裂的老树,吱吱呀呀的老车,步履蹒跚的老牛,虽然满身伤疤,仍顽强地与命运角力。岁月就像一张特殊的砂皮纸,按照自己的审美观,一遍遍打磨的结果,不是磨平,而是留下自己的印记。然后指着伤疤得意地说,看,这就是我创造的美。
  有人被痛苦追击得焦头烂额,哀叹生命的不公。其实,痛苦和快乐本来就没有楚河汉界,快乐是春风中飘飞的蒲公英,被风吹散的鸟巢则是痛苦;快乐是夏夜暴风雨中的蛙鸣,被连根拔起的大树则是痛苦,快乐是朱门氤氲的酒香,路边森森的白骨就是痛苦。而且正是痛苦的存在,才有了快乐的定义。快乐是白天,痛苦是白天前的黑夜;快乐是汽艇,痛苦是托起汽艇的海浪:快乐是黄金,痛苦是黄金的重量。
  伤疤就像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割开痛苦的汁液,一方面也引出甘冽的清泉。屈原在流放的痛苦中孕育了《离骚》,曹雪芹在“举家食粥酒常赊”的窘境中写出煌煌巨著《红楼梦》,奥斯特洛夫斯基将痛苦淬炼了真正的钢铁,曹植在思念的煎熬中完成了《洛神赋》,莫扎特在饥寒交迫中于一张纸上诞生了《摇篮曲》,勾践将夜夜品尝的苦汁浇铸成复仇的长剑。他们把痛苦藏在心里,像蚌一样孕育了璀璨的珍珠;他们把痛苦的绊脚石踩在脚下,摘取了幸运女神手中的金苹果。
  “好了伤疤忘了痛”,真正的伤疤是不应该遗忘的。伤疤是不死的,因为它已经融入了主人的血液,“似乎都生出了自己的筋骨,自己的血管,自己的神经, 自己的记忆”。有人还喜欢像老兵展示勋章一样在阳光下展览满身的伤疤。伤疤是生活颁发的奖章,却绝不是可以到处炫耀的荣誉。真正的伤疤背后有着太多的况味,伤疤本身可能引起各种解读,因此,“伤疤千万不能露给别人看,不能让人为自己承担痛苦,更不愿让谁可怜。”也许沉默才是我们和伤疤的契约。只有在无人时细数身上的伤疤,宛如面对老朋友,老对手,独自领受个中滋味。
  伤疤可以锤炼思想,升华灵魂,伤疤要么将你打倒,要么将你高高举起。苦难是一所学校,伤疤记录的不仅是苦难,,也有辉煌,就像象形文字一样,锲在每个人的心灵史上,也让智慧者从痛苦的矿石中提炼精神的铀。留一点伤疤在心里吧,品尝尖锐的痛楚,时时提醒自己。只有对苦果进行痛苦的咀嚼,才能举起未来欢乐的杯盏。
  伤疤不死。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