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2期
叫我一声“哎”
作者:刘立勤
郝文是城里人,师范毕业后被分到村小学当教师,一教就是几年,起初的不平和忿恨就像用过的粉笔,都化成了粉尘消失了,记忆中是孩子们一张张纯朴的笑脸和一声声稚气的呼唤。那些笑脸和稚气的声音又织成一张网,网住了郝文。郝文在那张网上挣扎时,又认识了高中毕业刚刚回乡的山妞。山妞那幽幽的一丝浅笑和一声甜甜的“老师”,就勾住了郝文的手脚,郝文就身不由己地跳进了山妞那双能淹死人的眼睛里。
沉浸在山妞的眼睛里,郝文觉得很美气,美气得他生生是不愿出来。可是,每当他沉浸在那份美气之中不愿意出来时,山妞就会情不自禁笑吟吟地喊一声“老师”。山妞的声音很甜,山妞的笑脸也很诱人,但那“老师”的称谓确是让人恼火。平日里,郝文是极喜欢这个称呼的,一声“老师”让他感到亲切也让他幸福,独独在山妞面前他不喜欢,他不喜欢山妞叫他“老师”,让山妞叫他什么呢?他又说不出,只好在山妞不在身边的时候独自生气,生闲气。
有过许许多多的美气,又生过许许多多的闲气,郝文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个主意:约山妞—‘起去看青云观。青云观的道士没了,青云观的神像也走了,青云观没了香火,青云观就成了离村子最远也是最清静的地方。在那里,郝文遇不上自己的学生;在那里,郝文也碰不上学生家长。他想,在这里没有别人喊“老师”了,山妞总该叫一声别的什么吧。
可是,在去青云观的路上,山妞还是一口一声的喊“老师”,郝文的好心境一声一声地就没了。气得他一口气上了山崖,把山妞和“老师”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在青云观前的青石板上,看着山妞脸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听到山妞喘喘的出气声,郝文心疼得想喊一声“山妞”,但他一想到该死的“老师”,他生生是忍住没喊,他担心山妞又跑回去捡回那声“老师”。郝文心里的气慢慢消了,消了气的郝文想做出一点男人本该要做的事情,可他没做,转过身就走了。他觉得自己有点怕山妞了,怕山妞喊他“老师”。
这次山妞没喊,好长时间了山妞也没喊,没喊了郝文的心里又有一点儿空落落的,回过头去看山妞,山妞却抿着嘴笑。
“怎么不喊老师呢?”郝文忍不住问。“不喊。”山妞说。
“为什么?”郝文问。
“我爷爷说,在坟地和庙观里不能喊别人的名字,喊了谁的名字,山神野鬼就会勾去他的魂魄。”山妞说。
“哦——”郝文一惊又一喜,说,“那么你叫我什么呢?”
“你说呢!”山妞低下了头。
“叫我一声‘哎’好吗?”
郝文说罢,山妞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这可是山里女人呼唤男人一辈子的称呼呀。山妞抬起羞红的脸,郝文正一脸真诚一脸渴望地看着自己, 山妞张了张口,轻轻地轻轻地喊了一声“哎”,郝文听了,就高声地应了一声“哎”。一低一高的声音惊醒了四周的鸟儿,也惊喜了两颗萌动的心。老阳儿就躲在山后偷着乐去了,他们就沉浸在这
“哎”声里拔不出来。
(选自《陕西画报》1999年第4期)
[赏析]
《叫我一声“哎”》铺展的是在农村小学当老师的师范生郝文和高中毕业刚回乡的山妞间一种久积于心而欲发不能的微妙感情。它卷轴画般地把这种微妙感情鲜活可触地展示出来,而山妞对“我”的称呼问题就是这卷轴。
青云观外,表达爱情的“哎”的轻轻呼出是凭借两个民间习俗传送的。作者借这两个民间习俗作一种有意无意间的朦胧处理。先是,山妞回答郝文为什么不喊老师的叩问,说是坟地、庙宇不能喊人名字,否则野鬼勾人魂,回答似在无意之间。而当郝文要求山妞用山里女子呼唤自己男人的“哎”称呼自己时,“山妞抬起羞红的脸,郝文正一脸真诚一脸渴望地看着自己,山妞张了张口,轻轻地轻轻地喊了一声‘哎’。”这一声有意的简短又简短的“哎”却传达出了深长又深长的情。
(江苏 赵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