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2期

　　客　至
　　杜甫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
　　杜诗向来以沉郁著称，难得有喜悦之作，但也并非绝对没有，《客至》就是一例。这首诗一反沉郁常态，紧扣一个“喜”字，写得开润明朗，轻松愉快；无论哪一方面，都独具特色。
　　构思上，巧妙绝伦。全诗围绕“客”字来写。首联写屋舍南北都是春水，整天见到的只是“群鸥”：其目的在于用“群鸥”引客。因为只见“群鸥”，不见其他来访者，说明诗人村居单调，心中寂寞，盼望客至。颔联写花径未因迎客而打扫，蓬门今天为你才打开。言下之意是说客人不常来，主人也不轻易迎客。换句话说，就是写客至迎客。颈联写待客。让人仿佛看到诗人迎客就餐和频频劝饮的情景，听到他酒菜欠丰和力不从心的抱歉：远离街市，菜肴简单，还望海涵；没有好酒，只有家酿，恳请原谅。特别是尾联，写邀邻助兴。表面上撇开客人，忽转别意，而实际上还是写客人，且还进了一步：我家来了贵客，你也来喝几杯，帮我陪陪客，咱们喝个痛快。如此，峰回路转，别开生面，余味无穷，巧妙无比。
　　结构上，脉络分明。从时间上讲，由宽泛到具体，由过去到现在。作者先从“春水”的季节写起，接着写“但见群鸥”的平日，紧接写“花径不扫”的往日，再写“为君开”蓬门的今日，跟着写“盘飧”“樽酒”的对饮之时，最后写“隔篱呼取尽馀杯”的酒酣之时。从地点上说，由外到内，由一般到特写。先写群鸥飞翔的户外，后写连接户外与庭院的“花径”，再写放置盘飧与樽酒的餐桌，最后写到宾主相商、共尽馀杯的餐桌旁。从心境上说，由寂寞到大喜，由歉疚到欢快。因为“但见”意味着单调，难免会有寂寞和盼客之心。而颔联是说过去无客前来，花径未扫；今天佳客临门，喜出望外。而“无兼味”“只旧醅”说的是愧对友人，但反映的却是真心相待的情谊。尾联写酒意正浓，兴致正高。其中，既有兴奋、欢快，又有诚朴、率真。
　　手法上，由虚转实。不管怎么说，前两联是虚写客至。因为首联的“舍南舍北皆春水”“群鸥日日来”，只是渲染了清幽僻静的环境，反映了作者寂寞盼客的心境，根本就没有写到“客至”，顶多也只能说是为客至张本。颔联虽比首联要“实”得多，但终究还是很虚的。因为客毕竟还在“花径”上，还在“蓬门”外，还只是讲不曾因为客至而扫花径，今天为客才开蓬门。如果说有“客至”意的话，那也只是客至蓬门。颈联、尾联转入实写待客。颈联不仅写到了待客的“盘飧”“无兼味”和“樽酒”“只旧醅”，而且还说到了其原因是“市远”和“家贫”，表示了作者的盛情和歉意。尾联先写与客商量：“肯与邻翁相对饮”，以尽宾主之欢；后写邀邻助兴：“隔篱呼取尽馀杯”，以增气氛之烈；显得实实在在，真实可信。
　　感情上，至真至诚。虽说杜甫有好几首写客人来访的诗，但唯有这首诗写得至真至诚。别的不说，单说待客吃饭：《宾至》中，只有“百年粗粝腐儒餐”一句，看不出至诚。尽管是旧相识偶尔过访，但作者还是敬而远之的。而《有客》和《过客相寻》也只是说“自锄稀莱甲，小摘为亲情”、“挂壁移筐果，呼儿问煮鱼”。虽然待客热情、礼貌，但却不够隆重、热烈。因为只是讲准备菜肴，连饮酒都没有提到。虽说他们也都是专程来访，但作者却都是敬而远之的，算不上至真至诚。而《客至》就大不相同了。作者除了用前两联引客外，还不惜用颈联尾联的篇幅，具体描写酒菜款待的动人场面，让人感受到主人竭诚尽意的盛情和发自内心的歉意；而且还重点描绘了邀邻助兴的细节，写得那样的精彩传神，那样的兴致勃勃，至真至诚。
　　语言上，真切随意。首联采用口语描述，点出了时间、地点和环境。“舍南舍北”“皆春水”如同说话，“群鸥日日来”“不曾”近于口语；自然是悦耳动听，亲切感人。颔联采用与客谈话的口吻，充满了生活的实感。诗人似乎正这样迎客：稀客，稀客，我这敝舍从不曾为迎客打扫，今天第一次为你打开。无疑是说得自然，听来真切。颈联舍弃其他情节，重笔浓墨写了打招呼的话：远离街市买东西真不方便，菜肴样数不多，还望多多原谅：买不起高档酒，只好用家酿的，还望将就将就。显然是如叙家常，随意融洽。在尾联，主人先征求客人意见，然后对邻翁高声呼喊。我们仿佛听到这样的话语：“是不是请邻翁过来，陪你再干几杯?”“请过来，帮我陪陪客。”总之是既真实，又随便。
　　此外，颇有情致理趣。首联写草堂外景：春水遍地，溪面初平，群鸥日飞，或翔或集，景色优美，风光迷人。但诗人心中寂寞，深盼客至，可不见客至，只好以鸟为伍了。颔联出句承前无客，懒扫花径，顺其自然，任其凌乱，情绪失望，甘守寂寞；对句展现客至画面：多日无客，蓬门不开：忽闻敲门，为君开门；惊喜万分，寂寞全无。颈联看似客套，却为实情：老友来得突然，草堂距市镇又远，菜肴备办不及，只好“旧醅”待客，由此也正好说明彼此不见外，宾主情谊深。尾联是说酒宴已到了高潮，为了喝得更尽兴，饮得更痛快，诗人与友人商量，呼取邻翁前来助兴，增添了欢快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