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沿着鱼脊回家

作者:驿 停




  许多发生在眼前的事常扭头就忘。而那久远忘记的事却常常在一瞬间于记忆的长河猛然浮起。这一生真正令我情思所系的竟是父亲手中那条摇头摆尾的鱼。
  那年夏天,我从异乡回到了阔别很久的故乡,母亲拉着我的手哭个不停。也许我的远行使她的牵念已拉足了弓,而当我这一刻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却来不及收回,父亲则满脸的喜悦,屋里屋外来来回回地看我,看看又走开,走开又回来。我知道面对我的突然回归,他感到明显的不知所措。
  几天之后,父亲坐着村人的车去了趟县城。直到晚饭时不见父亲回来,母亲有些焦心。我便去村口等父亲。天色已近黄昏时,看见对面的山冈爬上来一辆拖拉机,排气管里呼呼地冒着乌烟,显得笨重且疲惫。
  父亲见是我站在村口,便喊司机停车要下来。我看见父亲的双手像掐着什么东西不停地摆动,而父亲已做好了要跳下车的姿势。我急忙奔过去扶父亲,正抓住父亲的衣袖,衣袖却是湿湿的。这时我才发现父亲的双手掐着一条摇头摆尾的鱼。鱼嘴在父亲手的虎口上方一张一驰,鱼尾在父亲手掌下方扭来扭去。而父亲的双手却死死地掐住鱼身的中间,仿佛一松手便会飞了似的。
  父亲笑着对我说:“你喜欢吃鱼,买条活鱼鲜得很呢!”我问父亲:“您就是这样一路将鱼掐回来的?”父亲很自然地点点头说:“对呀,怕它路上死了就不鲜了,中间我还让人给它浇过两次水呢!”天啊,怪不得父亲的衣袖是湿湿的。我登时心头一热,感觉有种湿热的液体直涌至我的眼眶。不敢想像父亲冒着酷暑坐在颠簸的车箱时,双手紧握住那条活蹦乱跳的鱼,始终保持那一成不变的姿势整整坐了二十四里的行程,该是何等的煎熬啊!但我从那表情里分明看出了他的欣慰和快乐,似乎完成了某种重大的任务。我忽然明白“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含义。
  我接过父亲手中的鱼。一样的姿势掐住,看着眼前这条几乎垂死的鱼,那鼓鼓笔直的鱼脊如同一条延伸的路。踩着落日的余辉,我和父亲沿着鱼脊回家。
  吃鱼的时候,父亲不住地把大块的鱼肉夹至我碗中,并和母亲说起我吃鱼时曾被刺卡住、把鱼眼睛当成珍珠藏起来的那些童年的趣事。那一刻面对父母,我虽没被鱼刺卡住,但却真如卡住一般,骨鲠在喉的感觉。我夹住那颗硕大的鱼头放至父亲碗中说:“您最爱吃鱼头,鱼眼睛还给我当珍珠。”那顿晚餐其乐融融间透着难舍的心酸。
  岁月之剪抖落了日子的许多枯枝败叶,而有些至爱的场景却在一年一年呈现蓬勃的绿意,且闪现出耀眼的光泽。父亲手中那掐鱼的光影成了我真正的情思所系。
  有个黄昏,我和父亲沿着鱼脊回家。
  (摘自《中华散文》)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