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依水而居

作者:张 楠




  内心深处真的很难接受这样一个现实——我所深爱的水,正在威胁我的生命,残酷得令人悲哀。
  摸着自己浮肿的脸和眼睛,眼泪哗哗地,在手心里淌成河。问医生:“泪水是不是也能减轻身体的负担?如果能,那么,我天天哭。”医生否定了,笑容里,透出几分无奈,几分酸楚。
  于是洗脸的时候,总是把手放在水流小。冰天雪地的时候,水极为寒凉,而这种彻冷的感觉,还有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流急促的哗响,通过我的手指、手心,手背,直冲内心,都使我快意,解渴。
  喜欢水。柔顺而清澈。出生时,正值热闹的雨季。祖母说,我落地的那一刻,久雨的天空现出一道虹。后来,我便多次在脑海里勾勒这样一幅画面:雨后初霁,清芬的泥土上,汪着上帝恩赐的天水,轻波微澜,湛蓝的天空,更有玫瑰色的虹,安详而喜悦地聆听从海面隐隐传来的潮音。那个粉红的女婴,一瞬间,让这个世界鲜活而灵动起来。据说,当明一位很有些玄学经验的老人,对着我的脸端详了好半天,摇了摇头,又微微地笑了。
  伴着渤海咸腥的气息,我在长高、长大。水,悄无声息地浸染了我的性格和气质。我很想让自己有一些疯狂的举动,但试了试,做不到。不论多么巨大的苦楚,多么深刻的疼痛,也只能是咬着牙忍着,或者默默泪流满面、真的,假如我能够偶尔不顾一切地释放自己一次,或许,我的人生会是另外一番景况。
  月色如水。我永远都在痴迷那片喧哗的光辉——柔美、流畅、自由、明媚。有些虚渺,却让我娴静,自始至终都保持互不侵犯条约一份灵魂温存的理由,敏感却不脆弱。
  嫁到青岛,还是依水而居。
  重病的时候,也忘不了领着女儿去海边走走。女儿更是天性爱水,到了海边,便赖着不走。风起云涌。群群鸥鸟激越的鸣叫,把浪头一个一个摔得粉碎。
  父亲,在今年雨季将要枯萎的时候,永远地走了。听说那天的雨凄楚而绵长。父亲贫穷而来,空手而去,生命的过程,智慧、善良而沧桑。沉默地诀别这个世界,他的身后一片悲痛的汪洋。我想在他的最后那缕呼吸将尽的时候,一定想到了他最最疼爱的女儿,因为那一刻,我正躺在冷冰冰的机器旁,透析躯体中的苦难,憔悴一如接近凋零时苦苦挣扎的花朵。
  很长很长的时间,我都没能从巨悲巨痛中走出。我所至爱的纯朴的父亲,赋予我生命的多重品质,比如宽容,比如沉静,使我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依然以平和明朗的心境料理生活。
  情绪不佳的时候,也会对朋友说:“把生命放弃吧,太痛苦。今生的诗情也一块埋葬,来世做一个不懂感觉的女人,那样,不存在大喜,自然也没有刻骨的大悲,平平淡淡的,人生会顺利些。”然而,内心对于生命最本质的真诚和美好的热望,又产生出不可遏制的动力,使我对于负载精神盛筵的诗歌,越来越钟爱,越来越激情。少儿的,成年的,生活中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那些已经结了痂,却淤着血渍的伤痕,便成为一种可歌可泣、可描可绘的凄美或壮美。我甚至已经沉醉于这种寓喜于悲的氛围和姿态,仿佛一尾被刮了鳞片的负,流着眼泪,对海水说:“看,人们在用喷血的眼睛,欣赏我们身上青春的花纹。”
  漂泊状态下的生活,虽然粗糙,却具有成熟中的真实。我在这种真实中逐渐丰满而壮大,并且能够自信而勇敢地回头看一眼所走过的路程。心底荡漾开来的笑意,足以温暖所遭遇的寒冷。
  依水而居,我继续在水的光芒里行路。
  (选自2002年第5期《散文》)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