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儋耳夜书

作者:苏 轼 陈道华




  乙卯上元,余在儋耳。有老年书生数人来过,曰:“良月佳夜,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从之。步城西,人僧舍,历小巷,民夷杂糅,屠酤纷然。归舍已三鼓矣,舍中掩关熟寝,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为得失?间先生何笑,盖自笑也;然亦笑韩退之钓鱼无得,更欲远去,不知钓鱼未必得大鱼也。
  (选白《东坡志林》)
  [译文]乙卯年的上元日,我正在儋耳郡-有几个老书生走来看我,说:“多好的月亮,多关的夜晚,先生能一起出去吗?”我高兴地跟他们出去了。走过城西,进入僧房,穿过小巷,只见汉人和少数民族住在一起,杀猪的,卖酒的,市井中人熙熙攘攘,等回到住处已经三鼓以后了。住处的门关着,人都熟睡着,鼾声响起,醒过来又睡着了。我放下拐杖,笑起来,这一游是得是失呢?你问我笑什么,我是笑自己呀;但我也笑韩退之钓不着大鱼,还想去更远的地方去钓,却不知道,钓鱼是不一定要钓得大鱼的。
  [赏析]
  《儋耳夜书》是一篇记游短文,文章选自《东坡志林》。
  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年),苏轼在儋州作儋州别驾。正月十五上元灯节,苏轼应几个老年书生之邀一起游赏灯市,兴尽而归却进不了门,自己不以为若反释然而笑。这一个“笑”字正是我们赏析这篇文章的文眼。苏轼笑什么呢?笑自己月下赏灯之乐,笑夜游兴尽而门之乐,笑憎耳民生殷富;也笑韩退之老先生不懂钓鱼真味……
  此文字数不多,叙事简明生动意趣盎然。正显示出苏轼后期老练淳熟,恬淡洒脱的支风。
  品读此文,我们还能悟出更多的东西。
  苏轼于绍圣初年再一次因为文讥斥先钥远谪惠州儋州。惠州在今天的广东,儋州在今天的海南。年龄越来越大,官越作越小,贬谪越走越远。宋朝的海南可不能跟今天的经济特区相比,当时应该是荒蛮偏僻的地方,甚至还不能与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的黄州相比,苏轼来到这里过的是远谪流放的生活,心中应该有很多的忧愤怨恨吧。恰恰相反,此时苏轼躁动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他与几个可能同是被远谪流放的老年书生交住,与市井之中杀猪卖酒之人交往,与僧侣夷人交往,并于上元佳节游乐儋耳市井,享受欢灯赏月之乐,这该有何等悠然闲适的心境?我们可以看出,远谪儋耳的苏东坡已不是“乌台诗案”之后待罪黄州的苏东坡,那时在黄州,空气中处处充斥着贬谪的怨愤,生活中处处闪动着“条子”的眼睛。苏轼过着没事少出门,无由不往来的生活。人事变迁,世态炎凉,天才诗人苏东坡如风浪中的孤舟,常有倾覆之忱。于是他避开世个目光,寄情山水沉迷诗酒。“醉里狂言醒可怕”,喝醉酒了,于是借酒发泄胡说一通,发泄心中积郁以消胸中块垒,醒来又后怕失言。这在诗人该是何筹压抑的事?一个人如果长期处在这种孤独压抑寂寞之中,你还能笑得出?
  远谪儋耳的苏轼已是另外一种心境,被滴之处应该是最偏远最荒僻的了。人又到了齿落头白的年纪,还有什么追求?还有什么顾虑?于是苏轼与市井之人来往,在市井之中穿梭,在月夜灯市游乐。兴尽而归,舒心而笑,笑得还如此自在如此坦荡。显然,此时的苏轼已摆脱“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忧郁,没有了“小轩窗正梳妆”的缠绵,抛弃了“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豪情。此时的苏轼已经放弃了无妄追求,放弃了自我苛刻,远离了浮躁狂傲。此时的苏轼正以一颗清静心看世界,以一颗欢喜心过生活。正因为这颗平常心,苏轼才能身处逆境不以为悲,反为之笑。正因以这颗平常心,苏轼才讥笑韩退之只为大鱼不为钓。
  《儋耳夜书》中正揭示出了晚年苏轼的生活态度和生存观念。
  一个人生活在大千世界里,不可能事事顺心。生活中的鸡毛蒜皮,人事上的磕磕绊绊,追求中的成功失败,生命里的荣辱毁誉,难免会在我们的心灵上刻下道道疤痕留下阵阵创痛,如果我们去计较去纠缠,我们就会自我苛刻性情浮躁怨天尤人。这时我们如能像儋州时的苏轼一样拥有一颗平常心,拥有一种淡泊的情怀,非为鱼只为钓,耶我们就能泰然而对尘世,我们就能享受到生活的乐趣。人生短暂,世事沧桑,人不能勉强自己,人不能苛求自己。人如果能达到取舍有度进退自如,那我们的生活就会高一个档次,我们的生活就会进人另一种境界。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