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阿拉比
作者:詹姆斯·乔伊斯
“还不给钱让他去?!他已经等得够长啦!”
他说非常抱歉,忘了这件事。尔后又说,他很欣赏那句老话:“只工作不玩耍,任何孩子都变傻。”他又问我去哪儿,于是我再讲一遍。他便问我知不知道《阿拉伯人向骏马告别》。我走出厨房时,他正要给姑妈背诵那故事的开场白哩。
我紧紧攥着一枚两先令银币,沿着白金汉大街,向火车站迈开大步走去。街上熙熙攘攘,尽是买东西的人,煤气灯照耀得如同白昼,这景象提醒我快到集市去。我在一列空荡荡的火车的三等车厢找了个座位。火车迟迟不开,叫人等得恼火,过了好久才慢慢地驶出车站,爬行在沿途倾圮的房屋中间,驶过一条闪闪发亮的河流。在威斯兰罗车站,来了一大群乘客,往车厢门直拥。列车员说,这是直达集市的专车,这才把他们挡回去。我独自坐在空车厢里。几分钟后,火车停在一个临时用木头搭起的月台旁。我下车走到街上。有一只钟被亮光照着,我瞅了一眼:九点五十分。我的面前矗立着一座大建筑物,上面闪亮着那魅人的名字。
我怎么也找不到花六便士就能进去的人口。我生怕集市关门,便三脚两步穿过一个旋转门,把一个先令付给一位神情疲惫的看门人。我发现走进了一所大厅,周围环绕着只有它一半高的游廊。几乎所有的棚摊都打烊了。大半个厅堂黑沉沉的。我有一种阒寂之感,犹如置身于做完礼拜后的教学中。我怯生生地走到商场中间。那儿还有些人围着仍在营业的摊子;一块布帘上用彩灯拼成“乐声咖啡馆”几个字。两个男子正在一只托盘上数钱。我倾听着铜币落盘时的叮当声。
我搜索枯肠,才想起为什么到这儿来,便随意走到一个搭棚的摊子前,端详陈列在那里的瓷花瓶和印花茶具。棚摊门口有个女郎,正同两位年轻的先生说笑,我听出他们的英国口音,模模糊糊听着他们交谈。
“噢,我从没说过那种事。”
“哎,你肯定说过。”
“不,肯定没有!”
“难道她没说过?”
“说过的,我听见她说的。”
“啊,这简直是……胡说。”
“那位女郎看见我,便走过来问要买什么。她的声音冷冰冰的,好像出于责任感。我诚惶诚恐地瞧着两排大坛子,它们竖在摊子门口两侧,恰似东方卫士;我低声说:
“不买,谢谢。”
那女郎把一只花瓶挪了一下,然后回到两个年轻人身边去了。他们又谈起同一个话题。那女人回头瞟了我一两次。
我逗留在她的棚摊前,仿佛真的对那些货物恋恋不舍一般,尽管心里明白,这样呆着毫无意思。最后,我慢吞吞地离开那儿,沿着集市中间的小道走去。我把两个便士丢进口袋,跟里面一枚六便士的硬币碰响。接着,我听见长廊尽头传来熄灯的喊声。顿时,大厅上方漆黑一片。
我抬头凝视着黑暗,感到自己是一个被虚荣心驱使和播弄的可怜虫,于是眼睛里燃烧着痛苦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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