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说不清”处当说清

作者:程继伍




  鲁迅小说《祝福》是中学语文教材的传统篇目。在文中,“我”面对祥林嫂所提出的灵魂有无的问题,共有六处“说不清”(不包括短工说的一处)。这向来是学生解读本文的难点之一。
  有些人认为,“说不清”在文中本就没说清,也就根本没有必要去探究它们的含义,因此避而不谈;还有的人概而言之曰“说不清”是“我”有意识地不说清,是“我”怕“负若干责任?的含混之辞,表现了“我”对祥林嫂摆脱封建桎梏毫无力量,甚至没有勇气正视祥林嫂所提出的问题,这正是我的软弱性。
  果真如此吗?
  文中前两处“说不清”是在同一处回答祥林嫂时说的:“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说这番话时,“我”的心态在上文已有明确交代:“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这说明“我”是一个并不相信封建迷信的人。然而“我”主观上不愿“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可是,祥林嫂对魂灵“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因此,不管“我”如何作答,客观上必然还是要“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我”终于经不起祥林嫂的进一步追问,便很快陷入两难境地,只得支吾着:“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由此看来,这两处“说不清”是“我”在对祥林嫂的遭遇深表同情却爱莫能助的情况下说的,是“我”——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善良而又无能为力的表现。
  第三处“说不清”是在“我”摆脱了祥林嫂的发问,却在内心深处展开激烈的反思之后:“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这显然是“我”怕惹麻烦,逃避现实而进行的自劝自解和自慰,这才是本文第二段中引述的第二种观点——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软弱性的流露。
  “我”的这种推卸责任的心理是作者极为痛恨和坚决批判的,但鲁迅并没有用一般的直截了当的笔墨来表达,而一方面巧妙地借助于“我”的深思,一方面恰当地移植了杂文中惯用的笔法——反语,进行深刻的剖析和揭露:“‘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我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讨饭的女人说话,也是万不可省的。”这第四、第五处“说不清”既是对“我”这类人的内心的解剖,也是作者的观点的表白。
  “我” 的不祥预感很快变成了现实——祥林嫂在临近祝福大典之际悲惨地死去了。“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这时的“我”已敢于正视现实,并开始醒悟,字里行间饱含着对封建社会的斥责和控诉。这也是对上文第二处“说不清”的彻底而勇敢的否定。小说借助 “我”的觉醒再次表达了作者鲁迅的观点。
  细心的读者一定注意到,在“我”的第六次“说不清”前,还有一处“说不清”:“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说明祥林嫂的惨死并没有引起众人的重视,点出了封建社会中人们之间的冷漠关系,增添了小说的悲剧色彩。然而这不是针对“魂灵有无”的回答,也不是“我”说的,而是出自跟“我”对话的短工之口。
  “我”的六处“说不清”,不仅展示了“我”——祥林嫂惨死的见证人的思想变化过程,写出了“我”这类具有进步思想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反封建意识,同时,在“我”的后三处“说不清”中,还明白地代表着作者鲁迅的观点和态度,对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逃避现实的思想进行了无情的讽刺和鞭挞,对封建制度进行了揭露和批判。而唯一出自短工之口的“说不清”,也道出了民众的冷漠和世态的炎凉。对于这些“说不清”,我们读者不但要能分别说得清,而且也应该分别说清楚。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