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寻春篇
作者:韩少华
趁个假日,我出了城,径自寻春去了。
“山带去年雪,春来何处峰?”眼前,蓟塞披沙,燕山负雪,可凭借什么去寻觅春天的第一双脚印呢?……春的影子嘛,该是绿的。如果找见了大地上最初的一小片草地,那就一定是春天刚刚落脚的地方。春天必在那里。
不上田间小路,我只朝着旷野走去。
微风挟着寒意,卷地而来。这大概是朔气的余威了。“燕北地寒生草迟”。低眉所见,尽是些隔冬的衰草;谁知有没有一两株敢于破土而出的?即使有,怕也不易找见……
穿疏林,过小桥,桥下流水无声,慢吞吞的;仿佛刚才融没了最后一片残冰,那满怀疑冻的迟疑,还没散尽……我不禁责怪起自己来:虽说是早春之游,也未免太早了。但是,既来之,则安之——走吧。
渐渐的,云雾中的燕山越来越清晰了。到了山脚下,有大石如卧。近前转身坐定了,无意间,向着来路抬眼一望……怎么?远处,小桥头,疏林边,那旷地上,竟泛出一片新绿!仔细看去,还含着几分鹅黄——好嫩,好新鲜!可那旷地,分明是我才经过的,没见一芽新草。莫非不早不迟,正当我才上了小桥那阵儿,就在我背后,春天,悄悄儿地飞落在林边了?……我猛地站起来,朝着那片草色奔去。
小桥下,流水依然迟迟地,林边旷地,又在脚下了。仍旧是几杯衰草,莫不是春天怕这里的寒肃,刚落脚,竟又携着她那青青的影子,一同飞去了?
哦,这不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
重又跑回山脚下,大石跟前;转身再放眼望去,可不,那疏林边,草色依稀,似乎比刚才又浓了些,也扩展了些。“草色遥看近却无”。这早春草色,为什么只可遥看呢?回想一路所见,——是了,说是来寻春,却只低眉J顷目,眼界自然仅限于咫尺间了。 “燕草如碧丝”,走三五步难见一两芽,何况还有衰草杂陈呢。若是放眼望去,那些萌芽,就算是一个个微绿的质点吧,那么,这十里平川,尽收眼底,那质点,也该不可胜数了。无数个微绿的质点,横衍纵漫,就密了,草色也浓了——瞧那边,好一抹新绿!衰草的憔悴,被欣欣然的生机就给淹没了。
这一霎间,我似乎寻到了春天的步履。
真的,就连野游,都需要扬眉放眼,才能从无数点刚刚破土的萌芽上面,看到无边的春色。那么,对于生活呢……在人生的道路上,在斗争的历程中,总会有阴霾、霜雪;但是,尽管朔气如磐,时间却没有一瞬的凝固。“今朝腊月春意动”。这是诗意,也是万古不灭的规律。而正当风雪弥天的时刻,谁能在胸怀深处寻到那最初的一抹新绿,用自己的心去暖它,催促它,谁就会拥有一个芳草连天、艳阳满地的内心世界。心里有一个春天,那就往前走吧。哪怕真是“燕山雪花大如席”,砸到热腾腾的胸膛上,也将立刻消融。如果谁的内心的春光与大地上第一抹草色连成一片了,那就把步子迈得再大些。这样的步子,每一落地,都会铿锵作响;路边的花蕾呢,也将应声怒放。
马雅可夫斯基说过:“最好在冬天写关于五一的诗,因为这时候对春天想得要命。”他是在自己的诗里召唤春天,又用自己的诗去创造春天的。我呢,此时只愿意望得远些。望远必须登高,“明日岳阳楼上去,岛烟湖雾看春生”。眼前,虽没有楼台可以登临,背后却矗立着巍巍燕山。我想,登上那山峦,一回头……也许反而要责怪自己:这次野游、山行,动身真的太迟了。其实,探寻春天的讯息,又何必凭借什么绿色的影子呢;只需攀登那足以远望的高处,透过千里平川的轻烟淡霭,透过蒸腾着的青阳之气,就会感到,大地在急促地呼吸着,——春天,正在大地的母腹里躁动……
无边春色,已经从广阔的地平线上奔涌而来。不过,绝不该停下步子。我知道,更引人的春景,还需要继续探寻;它,正在前方等待着我。
1962年早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