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9期


我是六重偶然产物

作者:赵鑫珊




  我,赵鑫珊,作为当今地球人,原是六重偶然产物——这是我的身世。
  这身世具有普遍性。只要是地球人,无一例外,都是六重偶然产物,都是一连串的非常巧合。
  第一重偶然,是宇宙的起源。
  大爆炸宇宙已成为30多年来人们普遍接受的模型。该模型认为,大约在100亿到200亿年前,宇宙万物便从虚无中经大爆炸产生了出来。
  这大爆炸事件是最初的偶然。我称之为“太初”或“太素”,又叫“太偶然”。
  那么,大爆炸之前又是什么样子呢?是谁创造了大爆炸?
  不知道。永远是谜。
  我想起我在德国期间读到过的一张地方小报。有个小男孩儿天真地问神父:
  “你刚才说上帝创造了世界,那么,又是谁创造了上帝呢?”
  9月的德国莱茵河地区,常有阴雨从荷兰和比利时飘来。我睡在砖木结构斜屋顶的三层楼上,久久睡不着,听风雨撼窗声,老是想着那小孩儿的追问。我记起中国古代《商君书》有言:
  “愚者笑之,智者哀焉;狂夫乐之,贤者丧焉。”
  第二重偶然,是太阳系的起源。
  当然,这也是个谜。
  太阳系共有九大行星: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和冥王星。这九大行星的公转周期是不同的:地球是365.25天;水星是87.97天;冥王星是247.69年。
  如果地球的公转周期是247.69年呢?那么,人类的命运又该是什么样子?
  今天地球公转周期为365.25天实在是个偶然。
  第三重偶然,是地球的起源。
  在宇宙茫茫时空中,地球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星体。有这颗行星或者没有它,纯属偶然。
  第四重偶然,是地球上生命的起源。
  地质学有助于确定生命形成过程,它的时间范围是37亿至38亿年。
  第五重偶然,是人在地球上的起源。
  这也是一个大谜。
  第六重偶然,是1938年4月2日黎明,我,赵鑫珊,非常偶然地呱呱落地,出生在这个地球上。
  我便是这六重偶然的产物。(其实远不止这六重。比如,本世纪30年代,我母亲不是嫁给了赵家,而是嫁给了李家,那么,今天这个星球上就决不会有我。)
  1990年5月,我在一本英文杂志《New Scientist》(《新科学家》,1990年1月13日)上读到格里宾(J.Gfibbin)的文章《宇宙的巧合》。作者在结尾处写道:
  “我们的存在取决于一连串的巧合……和我们的先辈不同,我们知道我们是通过什么方法来到这个世界的。不过,和我们的先辈一样,我们仍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夜深人静,每当我醒来,我就会想起这段结语,想起我是六重偶然(或巧合)的产物。
  偶然是被动的,消极的,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
  只有必然才是主动的,积极的,有了意义,有了价值。
  我的生命第一个必然出现在距今40年前的1957年冬天和翌年春天。是以下几个原因挤压出了我这第—“个必然:
  1.反右后,北大政治空气特别压抑;
  2.朦胧初恋的失败;
  3.白天对数学分析和理论物理以及自然哲学着迷,晚上则在北大朗润园欣赏莫扎特、贝多芬音乐至深夜一点;
  4.假日常去圆明园废墟野望,体验荒野之美。
  不久,我便读到《论语》中的一句: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瞑。”
  于是开始冲决生命的六重偶然,冒出一个“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受天下之善”的必然,直到今天。
  我笔下散落的,也可以说是有关我的生命必然的故事。
  我庆幸我有了生命的一个必然。其实它是一个安身立命处,是有了根蒂的人生,可免去许多不定的飘浮和为世上的丝毫而争:
  “君子山岳定,小人丝毫争。”(唐·孟郊)
  这君子,便是拥有一个必然的生命。
  1997年11月
  (选自《赵鑫珊散文精选》,复旦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