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0期


在心灵最微妙的地方

作者:刘 墉




  我的心底总藏着三个小故事,每次想起,都一惊。那是人性最微妙的种感觉,很难用世俗的标准来判断。
  当我在圣若望大学教书的时候,有一位同事家里已经有个智障的弟弟,但是当他太太怀孕之后,竟然没做羊水穿刺,又生下个“智障儿”。
  消息传出,大家都说他笨,明知智障有遗传的可能,还那么大意。我也曾在文章里写到这件事,讽刺他的愚蠢。直到有一天,他对我说:“其实我太太去作了穿刺,也化验出了智障,我们决定堕胎。但是就在约好堕胎的那天上午,我母亲带我弟弟一起来了。我那智障的弟弟,以为我太太得了什么重病,先拉着我太太的手,一直说‘保重!保重!’又过来,扑在我身上,把我紧紧抱住,说:‘哥哥,上帝会保佑你们。’他们走后,我跟太太默默地坐了好久。我和我太太想,如果肚子里的是个像我弟弟那么天真的孩子,我们能因为他比较笨,就把他杀掉吗?他也是个生命,他也是上帝的赐予呀!所以,我们打电话给医生,说不去了。”
  二十多年前,我做电视记者的时候,有一次要去韩国采访亚洲影展。
  好不容易备妥了各项文件,送去给电影协会代办的一位先生。可是才回公司,就接到电话,说我少了一份东西
  我立刻冲去了西门町的影协办公室,当面告诉他,我确实已细细点过,再装在牛皮信封里交给了他。
  他举起我的信封,抖了抖,说:“没有?”
  “我以人格担保,我装了!”我大声说。
  “我也以人格担保,我没收到!”他也大声吼起来。
  眼看采访在即,我气呼呼地赶回公司,又去一关一关“求爷爷、告奶马昭奶”地办那份文件。就在办的时候,突然接到影协“那个人”的电话。“对不起!刘先生,是我不对,不小心夹在别人的文件里了。我真不是人,真不是人,真不是人!”
  我怔住了。忘记是怎么挂上那个电话的。
  他明明可以为保全自己的面子,把发现的东西灭迹。但是,他没这么做,他来认错儿。
  我佩服他,觉得他是一位勇者。
  许多年前,我应美国水墨书画协会的邀请,担任当年国际水墨展的全权主审。参赛者得奖不得奖,全凭我一句话。
  那天评审,我准备了一些小贴纸,先把自己属意的作品贴上,再斟酌着删除。
  评审完毕,主办单位请我吃饭,再由原来接我的女士送我回家。
  晚上,她一边开车,一面笑着问:“对不起!刘教授,不知能不能问一个问题,没有任何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那幅有红色岩石和一群小鸟的画,你先贴了标签,后来又拿掉了呢?”
  “那张画确实不错,只不过我觉得笔触硬了一点儿,名额有限,只好……”我说,又笑笑,“你认识这位画家吗?”“认识!”她说,“是我!”
  不知为什么,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是水墨画协会的负责人之一,而且从头到尾跟着我,她只要事先给我一点点暗示,说那是她的画,我即使再客观,都可能受到影响,起码,最后落选的不会是她。
  三个故事说完了。从世俗的角度,那教授是笨蛋,那影协先生是混蛋,那水墨书画协会的女士是蠢蛋。
  但是,在我心中,他们都是最真实的人,可以不忠于世俗,却无负自己的良心。
  每次在我评断一件事或一个人之前,都会想到这三个故事。他们教了我许多,他们教我用“眼”看,也用“心”看。当我看到心灵最微妙的地方,常会有180度的大转变。
  (山东李洪波摘自《文学故事报》)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