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2期
乔叶绚丽的美文世界
作者:王 剑
青年散文作家乔叶是备受人们喜爱的期刊美文作家,她用心血与悟性演绎的一段段关于真善美的故事,用文字倾诉的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处美丽的感动,都会久久牵动我们的思绪。乔叶的文字,清新、美丽、隽永、干练、缜密,充满了女性的灵气、聪颖与天然。她的哲思小品美而不俗,纯而不单,静静地流淌着爱和温暖。我们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在这些文字的引领下,去默默地品尝人生的苦难,感知生活的幸福。
同学们,一次考试的失利,一个梦想的破灭,机遇的擦肩而过,朋友的甩袖而去,你是不是觉得很受伤?当你把心灵蜷缩起来,默默地独自拂拭带血的伤口时,你是否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只有破碎的东西才是美丽的。
破碎的美丽
有时候,我甚至相信:只有破碎的东西才是美丽的。
我喜欢断树残枝枯枝萎叶,也喜欢旧寺锈钟破门颓墙,喜欢庭院深深一蓬秋草,石阶面斜玉栏折裂,喜欢云冷星陨月缺根竭茎衰柳败花残。喜欢一个沉默的老人穿着褪色的衣裳走街串巷捡拾破烂,喜欢一个小女孩儿瘦弱的双肩背着花布块拼成的旧书包去上学。我甚至喜欢一个缺了口的啤酒瓶或一只被踩扁的易拉罐在地上默默地滚动,然后静止。每当我看到这些零星琐屑的人情事物时,我总是很专注地凝视着他们,直到把他们望到很远很远的境界中去。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于一种变态心理,但我确实深深相信:破碎的东西比完整的东西更为真实,更为深刻,虽然它是那么平常,那么清淡,那么落魄,甚至那么狼狈。他们从光艳十足无可挑剔的巅峰骤然落地或是慢慢地坠下慢慢地沉淀慢慢地变形,然后破碎,然后走进我的视线中,走到辉煌已假借给别人的今天。
我不知道他们曾经怎样美丽过,所以我无法想象他们的美丽。也因此,我深深沉醉于这种不可想象不可求源的美丽之中,挖掘着他们绚丽的往昔,然后,蓦然回首,将这两种生命形态拉至眼前,黯然泪下。这不可解释的一切蕴含着多少难以诉说的风花雪月悲欢离合,蕴含着多少沧桑世事中永恒的感伤和无垠的苍凉啊!破碎的事物就这样印满了重重叠叠的生命的影迹,那么沉厚,那么绰约,却那么美丽。
同样,很残忍的,我相信破碎的灵魂才最美丽。
我喜欢看人痛哭失声,喜欢听人狂声怒吼,喜欢人酒后失态吐出一些埋在心底发酵的往事,喜欢看一个单相思的人于心爱者的新婚之夜在雨中持伞默立。我喜欢素日沉静安然的人喋喋不休地诉说苦难,一向喜悦满足的人忽然会沮丧和失落,苍老的人忆起发黄的青春,孤傲的人忏悔错过的爱情。我喜欢明星失宠后凄然一笑,英雄暮年时忍痛回首,官场失意者独品清茶,红颜逝去的佳丽对镜哀思。我喜欢人们在最薄弱最不设防的时候挖出自己最痛最疼的那一部分东西,然后颤抖,然后哭泣,然后让心灵流出血来。
每当这时候,哪怕我对眼前的人一无所知,我也一定会相信:这个人拥有一个曾经非常美好现在依然美好的灵魂,他经历的辛酸和苦难以及那些难以触怀的心事和情绪是他生命中最深的印记和最珍爱的储藏。只有等他破碎的时候,他才会放出这些幽居已久的鸽子,并且启窗露出自己最真实的容颜。我知道:只要他的窗子曾经打开过——哪怕仅打开一秒钟,他就不会是一个老死的石屋了。
能够破碎的人,必定真正地活过。林黛玉的破碎,在于她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三毛的破碎,源于她历尽沧桑后一刹那的明彻和超脱;凡高的破碎,是太阳用金黄的刀子让他在光明中不断剧痛;贝多芬的破碎,则是灵性至极的黑白键撞击生命的悲壮乐章。如果说那些平凡者的破碎泄露的是人性最纯最美的光点,那么这些优秀灵魂的破碎则如银色的礼花开满了我们头顶的天空。我们从中汲取了多少人生的梦想和真谛呀!
我不得不喜欢这些能把眼睛剜出血来的破碎的美丽,这些悲哀而持久的美丽。他们直接触动我心灵中最柔软部分,让我随他们流泪欢笑叹息或者是沉默——那是一种多么令人心悸的快感哪!而此时,我知道:没有多少人能像我一样享受这种别致的幸福和欢乐,没有多少人知道这种破碎的美丽是如何细细密密地铺满我们门前的田野和草场,如同今夜细细密密的月光。
是谁说过:一朵花的美丽,就在于她的绽放。而绽放其实正是花心的破碎呀!
(选自《点滴人生》,延边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品评]
破碎是一种悲剧,但也是一种极致。敢于破碎的人,必然是个性突出的人,像林黛玉像三毛像凡高像贝多芬,他们都是卓尔不群、特立独行的人。这些优秀的灵魂,他们破碎的声音,一一构成了人生的绝响。而日常生活中,善于悦纳破碎的人,更需要一种境界,因为他毕竟更逼近人性真实的一面,更接近人类灵魂最柔软的部位,更显出对生活本真的理解和深刻的认同。
世事无垠。只要我们曾经轰轰烈烈地奋斗过,那么我们就不必掩饰绚丽光影下的惨烈。因为当我们露出硬壳下的新鲜时,这或许就是我们人性中最纯最美的光点。
世事变幻,人生无常。困扰我们十几年的一件自以为很重大的事情,也许会在我们一觉醒来,变得淡如蛛丝。这是一种成熟。要想使我们的心灵真正站在高处,我们必须学会——
和自己下棋
学会下棋,是父亲熏陶的结果。起初只是蹲在一边看,久而久之,竟也把路数看了个差不多。在大人们厮杀正酣时,也试着出主意喊招数,使周围观棋的人惊惊诧诧:“这么小的女娃,也懂下棋?”我一撇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马跳日,象走田,打炮架个山’吗?”人们便大笑起来。
当然,开始父亲是不屑于和我对阵的,但禁不住我软磨胡缠,只好充当老师和对手的双面角色。过了些日子,我自觉长进不少,便要求独立作战。下棋时紧咬着父亲的棋子,倒也严密谨慎,却总是莫名其妙地被杀得落花流水。终于有一天,父亲看着我凌乱的残局,郑重而严肃地说:“真要学棋,就一定要明白:心里不能只装着一方的棋。下棋的虽是两个人,其实你只能把这看成你一个人的事儿,要把红子儿白子儿都看成你自己的子儿,才能有备无患,患亦不惊。说白了,你是在跟自己下棋呢!”
红、白怎么会都是我的子儿?明明是两个人下棋,怎么能看成一个人的事?我困惑地望着父亲的脸,不敢细问。然而这几句似懂非懂的话却清晰地印在了心里。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我才彻悟:这话不仅仅是下棋的箴言,更是一种深刻的人生体味。
中学时一位老师曾对我有过极偏颇的成见和极刻薄的伤害,为此我暗暗恨了很久,甚至毕业几年后还耿耿于怀。一次,余恨未消地和父亲谈及此人,父亲淡淡笑道:“师固不良,生亦不佳。良师不会令学生恨之若此,高徒不会因愚师劳心费神。”我无话可说,心里一阵空落和失意。是的,劣师固然不堪多言,可我自己呢?我绵绵难绝的忌恨除了证明我的心胸依然狭隘、心性依然肤浅、处世依然幼稚之外,还能证明什么呢?如果这是一盘棋的话,我是又输了:整日忧忧戚戚,为人所制,失去了自己的章法和活力。既不能目光舒远,视莠草为微尘;也不能收纵自如,化顽疾于肺腑。对老师的恶情,其实也正反射了自己的心浊,何胜之有?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