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摧刚为柔 雄思情婉
作者:梁俊仙
这是元好问非常有名的词作。元好问在诗、文、词、文论诸方面都有卓越成就。他的词题材广阔,风格多样,或雄浑豪壮,或沉郁顿挫,或深婉缠绵,情感浓挚。
《雁丘》在传统意义上被认为是一首咏物词,但我觉得它更偏重于抒情。词前有小序:“太和五年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为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词》。”词人初作这首词是在他十五岁的赴试途中,到了晚年重读旧稿,思绪缠绵,激情不减,遂重修之,是成我们今日所读之稿。可见,元好问所作《雁丘》绝不仅仅是他一时的感受,而是融入了他一生的思考与感叹。
阅读欣赏《雁丘》词,需细细把握体味词人当时的心态。词人并非仅是事件的旁观者,更是参与者。大雁殉情强烈地震撼了他,他重金购双雁尸体,亲手把它们埋葬,并累石为丘。可以想见,词人绝不是把双雁当作动物来看的,而是把他们当作朋友,抑或一个非常敬仰之人来对待。从这里,我们就能够体味到词人动情之深。悲愤、赞叹、追哀、可惜、顿悟,种种情绪纠结在一起,在这一瞬间突然爆发,所以在词的开篇,词人仰天长啸,突出奇问,“问世间,情是何物”,破空而来,其气势逼人,不得不引人共鸣。紧接着就是一句“直教生死相许”,这是对前面问题的深入。情为何物?情怎么可以让人生死相许呢?情为何物,情就是生死相许的无怨无悔,生死相许的不离不弃。
作者本要咏雁,却从“世间”落笔,以人拟雁,赋予了雁情以超越自然的意义,想象极为新奇。“情为何物”,似乎是尽人皆知,却又是难以回答的问题。许多人从形骸上看待男女之爱,并不懂得什么是“至情”。作者劈头提出这个问题,显然是要唤起世人对“至情”的关注,为下文描写雁鸟的殉情预作张本;同时也是为了点出“情”字,并用它贯穿全词。“情为何物”,而至于以生死相许,这是大雁殉情一事引起的感叹,同时也是词人对“至情”的讴歌。所以,这一句词初看突兀,却又是词人精心所设,是全篇的灵魂所在,读之有与“黄河之水天上来”相同的美学感受,直爽明快,大气磅礴。
接着,词人笔锋一转,凭借丰富的联想,对鸿雁的生活、心理活动和殉情的原因层层剖析。遥想双雁,“天南地北”,冬天南下越冬而春天北归,“几回寒暑”中双飞双宿,相依为命,一往情深。既有欢乐的团聚,又有离别的辛酸,但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它们分开。“痴儿女”三字,用拟人的手法表现了这对“双飞客”真挚的感情,让人不禁联想到了人世间那些心心相印、款款相依的深情爱侣。“君应有语”,词人手捧一扌不黄土,在猎猎风中揣度殉情前大雁的心理:当“网罗惊破双栖梦”之后,孤雁心中一定也产生过生与死、殉情与偷生的矛盾。“万里”、“千山”,描写路途的遥远;“层云”、“暮雪”,渲染征途的艰险,此处运用烘托的手法,揭示了鸿雁心灵的轨迹,点出了它殉情的原因。“有你在的时候,纵千山万水远,风霜雪雨严”,却有快乐,有期盼,苦也甜;而今,情侣亡逝,自己形单影只,前途渺茫,愁云惨淡,“我只有选择与你生死与共吧”。于是,“脱网者”痛下决心追随死者于九泉之下,“自投于地死”,这是多么细腻的心路历程描写呀!
下片,作者又借助周围的景物衬托大雁殉情后的凄苦。“横汾路”三句写葬雁的地方。在孤雁长眠之处,当年汉武帝渡汾河,萧鼓喧闹,棹歌四起;而今平林漠漠,荒烟如织,箫鼓声绝,一派萧索。古与今,人与雁,彼此映衬,更显鸿雁殉情的凄烈。“招魂”二句意为雁死不能复生 ,山鬼枉自哀啼 。作者把写景同抒情融为一体,用凄凉的景物衬托雁的悲苦生活,表达词人对殉情大雁的哀悼与惋惜。“天也妒”三句,写鸿雁之死,其境界之高,上天也会嫉妒,虽不能说是重于泰山,却也不能跟莺儿燕子之死一样同归于黄土了事。它的美名将“千秋万古”,被后来的骚人墨客歌咏传颂,这是词人对殉情大雁的深情礼赞 。“千秋万古”四句,写雁丘将永远受到词人的凭吊。
这首词紧紧围绕“情”字,用拟人之法,谱写了一曲凄恻动人的恋情悲歌,表达了词人对殉情者的哀思,对“生死相许”的至情至爱的讴歌。
全词行文并不复杂,却腾挪多变,用事实回答了什么是至情的问题,情真意切,回肠九曲,把“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主题写得可歌可泣,令人荡气回肠。
《雁丘》这首词属于婉约一路,最突出的特点是以情见长,全词句句有情,动人心魄,在写情的缠绵程度上,比一般的婉约词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读起来却全无哀婉凄楚、香浓秩密之感,这是因为元好问极力推崇稼轩词,深受稼轩豪迈之气熏陶,同时,更因其有刚健豪放的北方文化心理作底蕴,故能摧刚为柔,健笔写柔情,把婉约词写得如此催人泪下。我们读《雁丘》,可以深切地感受到词人“高视一切”的气魄与胸襟,深切地感受到词人对“生死相许”的人间“至情”的推崇与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