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我在斯美塔那歌剧院的门口见到了小沃尔尼。他蹦跳着朝我跑过来，他扯我的衣角，可是我很抑制地没有抱他。他美丽高贵的妈妈洛维塔在后面微笑着朝我走来，我骄傲地微笑，然后转身走进剧场。
　　我刚到捷克深造音乐的时候，住的学生公寓正好对着洛维塔的家，她的长笛演奏曾在蜚声国际的“布拉格之春”音乐节上获奖。我慕名而去找了她很多次，最后她答应让我跟着她学习三个月。
　　我是感激她的，她不要我一分钱的培训费。这对于当时第一年来捷克的我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恩惠。我每天下午五点之后去洛维塔家学习一个半小时，她很矜持地给我讲解，举手投足间有贵族的优雅。来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了小沃尔尼，他那时刚刚六岁。第一次见我，他就用小雪球掷我，然后躲在小花园里葱郁的长青树后面张望。我走过去抱起他，在他脸上啜一下。他的皮肤白而光滑，轮廓深深的，眼睛像海水一样透明。他圆睁着大眼睛望着我，“你真漂亮，你能和我一起玩吗？”我点点头，蹲下来把他放在地上。他就突然抱着我的头在我脸上亲一口，然后跑开。
　　我的脸就红起来。
　　后来我和沃尔尼慢慢熟起来，每天上完课都会陪他玩一会儿。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特别聪明。我很喜欢他，常常带着他出去玩。有时候我和妈妈打电话哭起来，他会轻轻走过来递给我一张纸：“姐姐别伤心，有我在呢。”那个样子，我发誓谁看了都会爱上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子。这个时候我就对他笑一笑，然后对他做鬼脸。我很羡慕单身的洛维塔有这么个好儿子，她才会那么幸福。春天来的时候，上完课出来，沃尔尼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到小花园里。他坐在白色的栏杆上，摘一片叶子放在口里吹出好听的声音。我说：“沃尔尼，你教我啊。”
　　我学的时候，一吹跑调他就哈哈大笑，我恶狠狠地凶他：“再笑我揍你。”他老是喜欢扭头就跑，像个可爱的熊宝宝。
　　可是，有次他跑的时候撞到了他妈妈身上。她支去沃尔尼，用冷冷的声音问我：“你没有见到我音乐节的纪念勋章？”我说：“没有啊。”她却似乎不相信我。“我一直放在书房里的，这些天只有你来过。”我突然懵了。她怀疑我。我最崇拜和尊敬的人怀疑我。我紧紧咬住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贴在妈妈身上的沃尔尼突然问我：“姐姐，你拿了吗？”我的眼泪就涌出来。“沃尔尼，连你都不相信我吗？”
　　似乎春天里所有树木的青翠在我眼里都淡下色来，我绝望极了。
　　后来我没有再去跟着洛维塔学习。她的纪念章在她的卧室里，她自己记错了地方。隔了几天后，她亲自来跟我道歉，可是我心里不能原谅，她玷污了我的人格。在国外，我已经学会了坚强，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忘记，我还是中国人。
　　我微笑着面对她。可是以后我拒绝了沃尔尼的亲昵，我不再带他一起玩。
　　我从歌剧院出来的时候，洛维塔在门口等我。“Mercy，我还要去参加一个音乐聚会。现在天太晚了，我不放心沃尔尼一个人回家。你能不能帮我送他回去？”我看着她手上牵着的小沃尔尼，他仰着头看我，满脸期待。“你还不能原谅我吗？”洛维塔的声音很轻。“您放心好了！”我们交换了一个微笑。
　　我拉着小沃尔尼的手上了车，让他坐在最里面。车经过查理大桥的时候他突然问我：“姐姐，你想沃尔尼吗？”我看着他，他的眼睛亮亮的，“你那么久不来看我。”我摸着他的金色卷发，看着窗外，不说话。
　　可是这时我觉得有人在摸我的腿———是坐在我外面的男人。我转头，他色迷迷地望着我，我怒斥道：“你干什么？”他比我更凶，“我干什么你管得着吗？你嚷什么？”车上很空，除了这个满身酒气的醉汉之外，只有几个妇女，我突然害怕起来。沃尔尼突然说：“不准欺负姐姐。”然后他转向我，“姐姐，你不用怕，我爸爸说就在下个站牌接我们的。”那个醉汉看了小沃尔尼一眼，没到站就悻悻地下了车。
　　夜风中，我紧紧地抱住小沃尔尼。在这异乡冷漠孤独的城市里，他是那么温暖。他在我耳边说：“姐姐，原谅妈妈好不好？妈妈说，心胸广阔的人才能在自己的事业上有所成就。姐姐你会用叶子吹歌了吗？姐姐，我那么爱你。”他顿了一顿，“你爱我吗？”
　　灯火闪烁的布拉格古堡，暮色中的查理大桥，我耳边响起《布拉格之恋》中女主人公的话：要是在波西米亚，我留着长长的黑发，在月桂树下守着你。一定有这么一棵树，从创世纪开始，就把我们的事，雕刻在每片叶子上。
　　我早已泪流满面。这个六岁的小孩，他对我那么好，我却一直不肯原谅他们，我是多么自私和小心眼儿。“心胸广阔的人才能在自己的事业上有所成就。”我会一生都记住六岁的沃尔尼告诉我的这句话。（福建曼逸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