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才的赞美与美的毁灭
作者:王茂恒
《红楼梦》开卷记的第一女子英莲,出场之后却又被拐,用意相当明确,英莲便是红楼女儿的化身,英莲面对的遭遇也就是整个红楼女儿的未来写照。首章叙述英莲出生富贵还未享尽就落难,再看末章第八十回美香菱屈受贪夫棒,到此英莲被夏金桂毒害,致使香魂返故乡。这便是曹雪芹在八十回断稿的原因之一——因为八十回的故事已经把结局交代完善了。英莲(应怜)、香菱(相怜)……作者对大观园女儿的无限哀伤表露无疑。
若英莲谓之总悲,那么黛玉便是这悲中的第一。如果说,香菱所作的第三首诗“精华欲掩料应难”还只是香菱个人境况的写照,那么黛玉“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花知是谁”则传达了一种普遍的人生无常的慨叹。林黛玉之所以令千百万读者为其感动,在于她的美丽、聪慧和她的悲剧人生。未完的原著中多有暗示,此美丽女主人定为悲剧收场。书中第一回已将宝黛的木石前盟说得很清楚:“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株绛珠仙草,十分娇娜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幻化人形,仅仅修成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餐秘情果,渴饮灌愁水。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舒之意。常说:‘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若下世为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还得过了。’”这就是作者所设的故事的起因和背景。作为《红楼梦》主干的宝黛爱情,绝对不同于那种一见钟情随即以身相许的爱情,而是缠绵不舒的复杂感情。从动机到目的,都只为偿泪相酬,早已确定了彼此之间的关系的悲剧性质,而且是自我注定的命运,自然对它是心甘情愿的。黛玉千方百计惜宝玉,而宝玉对这些深情至意的苦心总未听见,所以才有第八回的嗔怪:“也亏你到听她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她说了你就依她,比圣旨还遵些!”也才有第三十四回的试探:“哽咽了半日方抽抽噎噎的一句‘你可都改了罢!’”并且有了第六十三回黛玉掣花签,掣着上面画着一枝芙蓉,题着“风露清愁”四字和“莫怨东风当自嗟”那一句旧诗;有了第七十回借放风筝,黛玉终将像探春一样嫁于帝王的命运的暗示,以及连着两个“把病根儿可都带了去了”的隐喻;有了第七十八回出现在晴雯身上而实暗指黛玉的那篇绝后的《芙蓉女儿诔》。
宝黛爱情,超越了世俗的功利性,表现为生活理想及自我实现意义上的志同道合。作为封建社会没落时期造就的叛逆者,宝玉和黛玉都不约而同地怀疑传统人生所规约的道路和终极的目的,并以心心相印的爱情行为作为事实上的抗争,百折不回,万苦无怨,不计成败利害,但求无悔人生。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抗争遭到了整个的旧势力——封建婚姻制度、礼教、世态人情及传统观念的联合扼杀。林黛玉的一颗心显得那样晶莹,那样高洁,那样美丽可爱。那是聪慧过人的、诗意充盈的、柔情万种的、富于幻想的、向往着美好爱情的少女之心;又是敏感多思的、眼光超越的、痛苦忧伤的、缠绵悱恻的、向往着自由和舒展个性的诗人之心;还是一颗饱读诗书的、超凡脱俗的、孤独自傲的、宁折不弯的富于东方文化特色的士子之心。然而这颗心仍出自肉眼凡胎支配的世俗环境,打上了历史的社会的烙印。这使她既有贵族少女的孤僻、乖张,又有着世俗女子的软弱和小性儿。这就使她的恋爱史几乎成了不断拌嘴、误解和流泪的历史;使她的叛逆和反抗多存于心灵的领域,很难冲破封建礼教的规范,因而只能是无济于事的仅以眼泪和生命相拼的反抗。然而林黛玉灵魂的这一面,从艺术上看,无疑又增添了林黛玉性格的悲剧美,表现了其性格的多个侧面,以及其性格的世俗性与非世俗性的矛盾,拓展了生命的张力,更显得有血有肉,丰富多彩,具有无穷的艺术魅力。黛玉的悲哀更多的是一种超验的、原生的人的悲哀,《红楼梦》是一场撕裂人身心的悲剧。
有人说,“《红楼梦》既是女性的悲歌,又是女性的赞歌”。曹雪芹以其精细的雕塑,创造出许多个性鲜明、美丽动人的女性形象。他不仅对袅娜风流的林黛玉,对有着炭火一般热情而被生生扑灭了的晴雯,而且对那个不惜用生命来证明自己清白的尤三姐都充满了强烈的同情和赞美。和封建社会蔑视女子、虐待女子的腐朽思想相反,曹雪芹提出了尊重女性、提高女性地位的新思想,并且歌颂了女子的多才多艺,赞扬了女子反迫害反虐待的斗争精神。他曾这样写到:“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子,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把女子提高到比男子更高的地位。推崇女子,鄙弃男子,这就把几千年来“男尊女卑”不正当的地位颠倒过来,这样的思想认识对封建统治阶级宣扬的“男尊女卑”、“夫为妻纲”的伦理纲常是一个猛烈的冲击,充分体现出曹雪芹反对封建礼教的超人勇气和远见卓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