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听山

作者:冯 源




  平生与山有缘,生于山城长于山城。后来迁家川北,读书、工作、生活,所处所历,皆为群山拥抱,便终日在山的谷涧脊背中上上下下、来来去去。年长日深,不知是受了山的薰陶和水的浸润,还是于山水于生活有了领解和悟会,渐渐地滋养出听山的嗜好。
  初次听山,是在大学读书时一个孟春的黄昏。春雨初霁,林间清幽,山岚逍遥,晚霞如瀑,从对面的山脊泻下,次第地织染着远近凝翠的岑峦和尚含绿滋的林卉;残流涧,迂回曲折,涓涓淙淙,犹无声地吟咏着天籁。整个山间仿佛依然笼罩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显出一片宁静,如一幅恬淡的油画,又如一位绿装倩然的处子,所能够倾听到的,只有宁谧的大地吮吸昊天甘霖微微的喘息。那时年轻,心高志远,好动喜闹,一次的经历便以为山不过是一位哑然的孤独者,一个寂静的缩写,淡然无味,令人难耐。
  学生生活多是平淡、单一,甚至枯燥,又兼远离城市,课余饭后的时日便大多是在山中蹊径的散步中消逝。或许正是如此,才有了那次在雨中听山的偶然的经历和所获。那是一个炎热而郁闷的夏日的午后,与同学步于山径,试图以宁静和清幽来弱化心里的烦闷。盛夏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即变,风和日烈间骤然乌云密布。周围无舍,便索性立于树下。雨酣畅淋漓,倾泻在树叶枝梗、青草绿塘,每一次砸下,山中就有一阵清脆或浊重的回响;大雨携着劲风,风过处,树叶枝梗便急速不断地屈身弯腰,舞蹈似的,摩擦着推搡着,浑身鸣叫;空中的鸟儿被风掠来拂去,东奔西突,忽切而慌乱地寻找巢穴或可栖之处;从山顶涌下的洪水肆无忌惮地在林间、草丛中奔走,又汇成一股股更大的急流,在沟壑里冲撞喧哗,声如金石相击……风声、雨声、水声、树声,交织相融,有如一首雄壮激越而又无序无节的音乐。我倾听着,心灵仿佛受到了一次山的如流的歌韵和大自然醇浓之流的洗礼,也味出了山的亦静亦动、或柔或刚的性格。
  听有所获,情有独钟,在“绿树枝头一线红”的清晨,在“人散后,一勾新月在天际”的夜晚,在小园香径,在流水偎依的桥头,或是凄风苦雨、残阳古道,一次次地静坐聆听。听山是寂寞的,它不比听城市听海。但听山又是不寂寞的。你俯身可拾红花绿叶,仰首能得蓝天白云;可以听到花的绽放、叶的吐蕾,群鸟的和鸣、风雨的协奏、雷电的高歌;听到云的轻盈、风的潇洒,日出日落、月降月升的恢宏和壮阔,和它深厚内腹云涌的情潮,以及它们所融汇成的一支亮亢又柔婉、急切而徐缓的旋律。这是一支美的旋律,你珍蕴了它,便珍蕴了大自然;你拥有了它,或许也就拥有了一种昂扬向上的生活或人生。
  踏着这支旋律的节拍,走入社会,也走入一片新的天地,我依然钟情于听山,依然拥有这支旋律,并矢志不渝地前行。
  “蜀汉多奇山,仰望与云平”,这是古人的摹状。这里的山,既非高大雄伟也不神秀奇峻,而是蜿蜒绵长的浅丘低山,但是,你目游其中,会看到它们始终不移地在天际描绘出的浪漫而有致的“五线谱”;你心骋其间,能听到另一支旋律——历史的鼓声与时代的潮音融合的旋律。
  据史书记载,汉建安16年,刘备为了实现其谋臣诸葛亮提出的据益州、复汉室进而逐鹿中原的战略,率精兵驻扎这里,偏安益州的刘璋也“延至北山”。他们“饮酒乐甚”之余,登山远望,夹江两岸的沃野良田、富庶丰饶尽收眼底,刘备想其不久将为己有,便欢曰:“富哉,今日之乐乎!”他如愿以偿,夺隘取关,进而有了蜀地,建立了蜀汉政权。站在山顶,遥想一千七百多年前:如果没有那一阵阵隆隆的鼓声,或许就没有三国的鼎立和蜀汉的繁荣及富庶,也不会有今天这座据史建造的“松柏茂密,篁秀花明,溪壑清幽,景色迷人”的苑囿。
  然而,时光之脚匆匆地前行,那一阵鼓声早已沉积为一段历史、几行碑文,和一丛丛萋萋荒草,代之的是一阵又一阵时代的潮音。10多年前,当第一批建设者来到这里,便种下了第一个希望——给这寂静的荒山秃岭披上了绿装;接踵而至,第二批、第三批……他们用双手创建了校园、公园、疗养院,也创造了这一方的社会文明、时代精神。你信步其中,不仅能听到大自然的旋律,而且可以听到时代的潮音,使你满心欢愉,也令你深味沉思。
  山如箜篌弹歌奏律,其实,生活在这一片群峦中的蜀人之心莫不是一支支箜篌,他们所弹奏出的旋律,又岂是大自然所能媲美的。
  徐志摩先生曾说:居山是福。我信然。
  
  另一种旋律
  ——《听山》导读
  
  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有一种大气,是平常人的境界所达不到的,因此,只有那些“胸怀天下”的人才能领会到山的精髓。作者是有这种领会能力的,而且,作者领会的方式有些特别——用耳朵“听”。平常所见多是描绘水光山色之作,作者们大多以视觉为基点生发出各种意兴,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兵贵奇,文贵新。文章正是以别致取胜的。
  文章以“平生与山有缘”入题,声明“滋养出听山的嗜好”并非偶然。紧接着,又写了大学时代“一个孟春的黄昏”的初次听山经历:“春雨初霁,林间清幽,山岚逍遥,晚霞如瀑……残流涧,迂回曲折,涓涓淙淙,犹无声地吟咏着天籁。”山的宁静与恬淡,反而使年轻心高的作者感到“淡然无味”。
  改变作者看法的是另一次“雨中听山”的偶然经历。散步途中,天突降大雨,雨下得酣畅淋漓,作者行文也如雨一般的淋漓酣畅。作者静立于树下,听大雨携着劲风的呼啸,听树叶枝梗舞蹈似的磨擦,听山洪肆无忌惮的喧哗,听鸟儿惊慌的鸣叫,听万籁的齐鸣,在“清脆或浊重的回响”中,作者的“心灵仿佛受到了一次山的如流的歌韵和大自然醇浓之流的洗礼”。从而使作者感觉“听有所获”,一改旧时的印象,变得对“听山”“情有独钟”起来,接着一次次地在“清晨”、“夜晚”,在“香径”、“桥头”,“静坐聆听”。作者一次又一次地在“听山”的“寂寞”与“不寂寞”间徜徉,蓝天白云,花开鸟鸣,风雨雷电,云舒云卷,日升月落,无不是一支“美的旋律”。久在其间,激起“昂扬向上”的生活态度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历代文人垂青于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饮酒·之五》);“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这些诗句,或闲适,或感伤,或超然,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就是山在作者的眼中均已超出其本身的意义而成为一种象征,从而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本文亦如此。作者所“听”到的昂扬向上的山已超越其本身,化身为“厚重的历史催动之下的时代精神”的象征。在“心骋其间”的时候,能令人“听到另一支旋律——历史的鼓声与时代的潮音融合的旋律”。
  山厚重,从不游移,所以才有“不动如山”一说。不论是大漠荒野、雪地冰源,或是海底河畔、城郭乡村,山一旦矗立,便永远不动分毫。庙宇落脚,山便享人间烟火,大雪驻留,山则守天地寂寞;植被覆盖,山就展满身华妆;即便赤裸向天,山也落得个苍凉辛酸。亘古不变如山,决不应天意人情移动分毫。三国时代的蜀汉政权在这里的“一阵阵隆隆的鼓声”中,成就了三国鼎立和蜀汉的繁荣及富庶,到了今天也只是成为“一段历史、几行碑文”和“一丛丛萋萋荒草”,代之以“时代的潮音”。山中自然的旋律正如不动的山一样,千百年来并没有变化,所变化者,是时代赋予的“另一种旋律”。它与厚重的历史揉合,弹奏出大自然所不能媲美的旋律。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