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那一声吆喝
作者:召 唤
一声苍老的吆喝,在雾里翻了几个跟斗,就稳稳地立在了我跟前。
只见吆喝,不见人。我知道,这都是雾在作祟,我客居的这座山城,就是雾多。依山环绕的大黄路是从渝中区的大坪斜刺里拐绕过去的。雾大,能见度很低。当我着实地踩着那吆喝声时,才看清一位头缠毛巾的老人,跟我刚去世不久的母亲年岁差不多。老人枯瘦枯瘦的,坐在山坡上,就像一棵上了年纪的树。她背在山背篓里的腊梅,活像是从她的身上长出来的,手里呢,持着一束腊梅,不停地对来往的行人显摆、吆喝。“腊梅,腊梅,刚从南山采的腊梅——”好像这偌大的山城,唯有她的腊梅最好似的。
“腊梅?”我好奇地凑上前,“这是腊梅么?”说不来重庆话的我,不得不“憋”着一口“半罐子”普通话。“你说啥子?刚从南山采来的嘛!”老人显然不悦。老实说,我这是头一回看见有别于我故乡江汉平原的山腊梅,或许是这山城特有的水、土、雾的缘故吧,重庆腊梅竟是桔黄色的,不像我老家腊梅张扬的那种大红:这腊梅主干笔直、修长、枝杈繁多而不柔弱,花色呢,淡雅而质朴,像极了纯朴厚道的重庆山民。
“买一束嘛!”老人催着我,“才4块钱,便宜得很!”我迟疑着。我不是拿不出这4元钱,也不是舍不得这4元钱,关键是我没这份养花的闲心。为了糊口,从湖北老家刚漂泊到重庆的我,自己都养不活,还养花?再说,一个没有栖息之地的落魄者,能有花的栖身之地吗?
“好的,等我找到工作了一定来买。”我把玩、夸奖了一番老人的腊梅后,就走了。“我等着你——娃子!”
一个礼拜后,四处碰壁的我,终于得到了曾获“重庆十大杰出青年奖”和“老舍文学奖”的重庆长风医药有限公司总经理巴一的赏识,他用一颗博大的爱心接纳了我。一直像浮萍一样“飘”的我,竟有了一个八平方米的“孤安居”。安顿下来后,我自然想到了老人,想到了我曾对老人的许诺。
可是,当我踩着吆喝,风风火火地赶到山坡时,却物是人非。那不停地吆喝着的竟是一位中年妇女。
“老人呢?”我问。中年妇女先是一愣,后是惊喜:“你找到工作啦?!”这回却轮到我发愣了:“你怎知道……我是来找老人买花……”
“不错。”中年妇女说,“那老人就是我婆婆。我婆婆说,这几天有个外地娃子来重庆找工作,好多天了都没找到。还说那外地娃子只要一找到工作,就会来找她买腊梅的。听口音,那外地娃子一定是你不,大兄弟?”
“是我。”我说,“我买花……是找老人。”“一样的。”中年妇女说,“我婆婆前几天到南山采腊梅,不小心摔了下来,老人一直惦记着你找工作的事,就要我来这里等你,还说如果你来买腊梅,就证明你找到了工作,她的心也就落地了。”
我的心呼啦一热。等我买下一束腊梅后,中年妇女就立马起身,背起背篓走人,惹得要买腊梅的顾客直纳闷。
“大姐,人家要买腊梅呢!”我不解,“傻兄弟。”大姐朝我扮了个鬼脸,“婆婆正等着我去报你的喜讯哩。”
我不知泪是怎么流出来的。以后的日子,我总是静静地守着窗台上的那缕淡淡的不肯离去的暗香,任它们绽放、凋谢。
雾,散了。一瓣桔黄色的阳光打在我的脸上,好是温暖,我总是时不时抬头,朝山坡上望去,可那苍老的背影,还有那熟悉的吆喝不再重现。
再好的花,总有谢的时候。可那苍老得近乎哀伤的吆喝,总像腊梅正艳时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淡淡暗香,隐隐地、隐隐地在我心里浮动。
(选自2006年4月《美文》上半月刊)
阅读训练
1.文章开头写出了雾的什么特征?有什么作用?
2.文章刻画卖花老人这一艺术形象,主要用了什么艺术手法?请简要分析。
3.文章标题为“那一声吆喝”,有什么含义?
4.本文立意深远,含蓄蕴藉,请简要赏析。(300字左右)
参考答案
1.浓稠、能见度低。交代故事发生的时间、环境,为作者听到卖花老人的吆喝声张本,同时衬托老婆婆质朴的心灵。
2.用了反衬的艺术手法。先写卖花老婆婆苍老的吆喝声,接着写她枯瘦枯瘦的外貌,然后写她如商人一样的机敏语言(“买一束嘛!”老人催着我,“才4块钱,便宜得很!”),最后写她美好的心灵,由外到内——以外表的“丑”反衬心灵的美,完成了人物精神的升华。(如答欲扬先抑、设置悬念等其他艺术手法,言之成理,即可。)
3.“那一声吆喝”,尽管“苍老得近乎哀伤”,却是人类美好心灵的“大爱”之音,表现了卖花老婆婆对美好人生的期待,期待自己,也期待他人。
4.人间有大爱,这是我读完此文的第一感觉。那位老婆婆的生活是艰难的:从她“枯瘦”的面容上可以看出,也可以从她卖腊梅花的时空里读出——要不是生活的逼迫,谁会在“能见度很低”的弥漫着大雾的清晨卖花?一束才四块钱的腊梅花,我却在这大清早迟疑了半天——有哪个商人愿意这般?然而,那位老婆婆却读懂了漂泊他乡的“我”的困境——等我找到工作后来买花。这不是一个商人的等待,而是一个“纯朴厚道的重庆山民”对处在困厄中的人能获得幸福的等待。我来买花之日,就是我找到工作之时。“那一声吆喝”,尽管“苍老得近乎哀伤”,却是人类美好心灵的“大爱”之音——“总像腊梅正艳时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淡淡暗香,隐隐地、隐隐地”“浮动”在我们的心里。
(江苏 陈玉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