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孙犁专题

作者:侯永杰




  作者介绍:孙犁(1913~2002),原名孙树勋,河北安平人。现、当代小说家、散文家,被誉为“荷花淀派”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风云初记》,小说、散文集《白洋淀纪事》,中篇小说《铁木前传》、《村歌》,文学评论集《文学短论》等。
  
  思想风格
  
  对真善美的刻意追求,是孙犁散文的主要特色,也是他一贯的文学追求。他认为文学的职责是反映现实中的美和善的。孙犁是追求真诚的,他说:“在创作中,我倾吐了心中的郁结,倾注了真诚的感情,说出了真心的话。”孙犁又是追求善良的,他笔下的人物纯朴而善良,都有一颗质朴美好的心灵。同时孙犁又是追求美的,他从不直接描写人间的丑恶,他说:“看到真善美的极致,我写了一些作品,看到邪恶的极致,我不愿意写。”孙犁的散文是闪耀着真善美光辉的艺术之花。
  如果说,孙犁前期的散文单纯明丽而又温馨,散发着特有的荷花般清纯而蓬勃的气息的话,那么孙犁后期的散文,在经历人事沧桑之后,则呈现出一种萧萧落木的苍郁清疏。这些散文的篇幅更短小,笔调更简洁,但在平静疏淡的文字背后,是一颗饱受磨难而更为澄澈的心灵,是痛定思痛的深沉思考,是大难不死之后的执著与彻悟,更加富于哲理。回忆是孙犁后期散文创作的重要母题。他沉浸在回忆的世界里,回忆他的童年,回忆他的亲人,回忆在漫长人生中给他以或甜蜜或苦涩记忆的人和事。隔着岁月的迷雾,这些回忆的色彩朦胧而疏淡,又因为有岁月的积淀,对这种回忆的描写才那么简单又传神,而且意味隽永。
  孙犁散文的语言修饰而不造作,华美而不浓艳,纯朴自然之态始终如一。他的叙述文字,平实自然,款款而叙,感情真挚,亲切动人,无矫揉造作之感。他的描写文字,清新活泼,常运用白描手法,只需寥寥数笔,写人则形神兼备,写景则情景交融。他的抒情文字,清淡隽永,富有变化,或在叙事中饱含炽热的情感,或将炽热的情感与写景状物融洽谐和,在平实中见觉悟。他的评论文字,简约晓畅,诚挚中肯,寓深刻的道理于平易的言谈之中。总之,孙犁散文的语言,无论是叙述、描写、议论、抒情,都富有表现力,在简洁中给人一种美的享受。
  
  佳作展示
  
  青春余梦
  孙 犁
  
  我住的大杂院里,有一棵大杨树,树龄至少有七十年了。它有两围粗,枝叶茂密。经过动乱、地震,院里的花草树木,都破坏了,唯独它仍然矗立着。这样高大的树木,在这个繁华的大城市,确实少见了。
  我幼年时,我们家的北边,也有一棵这样大的杨树。我的童年,有很多时光是在它的下面、它的周围度过的。我不只在秋风起后,在那里捡过杨叶,用长长的柳枝穿起来,像一条条的大蜈蚣;在春天度荒年的时候,我还吃过杨树飘落的花,那可以说是最苦最难以下咽的野菜了。
  现在我已经老了,蛰居在这个大院里,不能再向远的地方走去,高的地方飞去。每年冬季,我要升火炉,劈柴是宝贵的,这棵大杨树帮了我不少忙。霜冻以后,它要脱落很多干枝,这种干枝,稍稍晒干,就可以升火,很有油性,很容易点着。每听到风声,我就到它下面去捡拾这种干枝,堆在门外,然后把它们折断晒干。
  在这些干枝的表皮上,还留着绿的颜色,在表皮下面,还有水分。我想:它也是有过青春的呀!正像我也有过青春一样。然而它现在干枯了,脱落了,它不是还可以帮助别人升起火炉取暖吗?
  是为序。
  我的青春的最早阶段,是在保定育德中学度过的。保定是一座古老的城市,荒凉的城市,但也是很便于读书的城市。在这个城市,我呆了六年的时间。在课堂上,我念英语,演算术。在课外,我在学校的图书馆,领了一个小木牌,把要借的书名写在上面,交给在小窗口等待的管理员,就可以拿到要看的书。图书管理员都是博学之士。星期天,我到天华市场去看书,那里有一家卖文具的小铺子,代卖各种新书。我可以站在那里翻看整整半天,主人不会干涉我。我在他那里看过很多种新书,只买过一本。这本书,我现在还保存着。我不大到商务印书馆去,它的门半掩着,柜台很高,望不见它摆的书籍。
  读书的兴趣是多变的,忽然想看古书了;又忽然想看外国文学了;又忽然想研究社会科学了。这都没有关系,尽量去看吧,每一种学科,都多读几本吧。
  后来,我又流浪到北平去了。除了买书看书,我还好看电影,好听京戏,迷恋着一些电影名星,一些科班名角。我住在东单牌楼,晚上,一个人走着到西单牌楼去看电影,到鲜鱼口去听京戏。那时长安大街多么荒凉、多么安静啊!一路上,很少遇到行人。
  各种艺术都要去接触。饥饿了,就掏出剩下的几个铜板,坐在露天的小饭摊儿上,吃碗适口的杂菜烩饼吧。
  有一阵子,我还好歌曲,因为民族的苦难太深重了,我们要呼喊。
  无论保定和北平,都曾使我失望过,痛苦过。但也都给过我安慰和鼓舞,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我在那里得到过朋友们的帮助,也爱过人,同情过人。写过诗,写过小说,都没有成功。我又回到农村来了,又听到杨树叶子,哗哗地响着。
  后来,我参加了抗日战争,关于这,我写得已经很多了。战争,充实了我的青春,也结束了我的青春。
  我的青春,价值何在?是欢乐多,还是痛苦多?是安逸享受多,还是颠沛流离多?是虚度,还是有所作为?都不必去总结了。时代有总的结论,总的评价。个人是一滴水,如果滴落在江河,流向大海,大海是不会涸竭的。正像杨树虽有脱落的枝叶,它的本身是长存的。我祝愿它长存。
  是为本文。
  1982年12月6日清晨
  (选自《孙犁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5年3月版)
  
  
  赏析
  这篇文章通过写杨树而联想到自己的青春。“树”在文中是一种象征,由“树”而产生联想,将“树”与“我”连在一起,思考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文章写到老杨树虽经地震但仍坚强矗立,老得脱落了干枝,仍作为升火炉的燃料,贡献自己的价值。但老杨树也有过枝繁叶茂的年龄,正如作者有过自己的青春,以此作者转入了对青春的回忆。老杨树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历经灾难而不折;作者的青春也经历了很多的苦难,回顾自己的青春,作者禁不住感叹:“个人是一滴水,如果滴落在江河,流向大海,大海是不会涸竭的。”只有把自己融入到社会中去,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才是有价值的青春,人生才有意义。正如杨树一样,虽然脱落了枝叶,但因为有自己的价值,所以它是永存的。
  在形式上,这篇文章的序文部分写的是杨树,本文部分写我的青春。由序文中的杨树联想到本文中的我的青春,想到杨树虽老,但也有过郁郁葱葱的青春,现在杨树老得树皮脱落了,我的青春也逝去了,但只要做出了自己的贡献,那就是有价值的青春。
  本文融记叙、议论、抒情为一体,回忆童年时光的杨树和自己的青年时代,抒发了青春逝去的感叹,最后议论自己青春的价值所在,情感疏淡而又细腻,语言简洁而凝练。
  
  锁门
  孙 犁
  
  过去,我几乎没有锁门的习惯。年幼时在家里,总是母亲锁门,放学回来,见门锁着进不去,在门外多玩一会儿就是了,也不会着急。以后在外求学,用不着锁门;住公寓,自有人代锁。再后,游击山水之间,行踪无定,抬屁股一走了事,从也没有想过,哪里是自己的家门,当然更不会想到上锁。
  进城以后,我也是很少锁门,顶多在晚上把门插上就是了。
  去年搬入单元房,锁门成了热话题。朋友们都说:
  “千万不能大意呀,要买保险锁,进出都要碰上呀!”
  劝告不能不听,但习惯一下改不掉。有一次,送客人,把门碰上了,钥匙却忘在屋里。这还不要紧,厨房里正在蒸着米饭,已有二十分钟之久,再过二十分钟就有饭糊、锅漏,并引起火灾的危险,但无孔可入,门外彷徨,束手无策,越想越怕,一身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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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