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巧写“白菜” 绽放异彩

作者:董新明




  白菜,乡间的一种常见作物,是餐桌上一道易见的菜肴,是农人辛勤耕耘的一份希望。在饥饿的岁月,白菜是粮食的代名词,它滋养过无数辘辘饥肠;在生活富足的年代,白菜也给我们不断提供生命的营养。听,“白菜在歌唱”,道出质朴而又欢悦的乡情;看,作家童年时与母亲一道去“卖白菜”,一个虽然瘦弱但却高大的母亲形象屹立在人文的天地之间,熠熠生辉。
  以下两篇作品巧写“白菜”,绽放出了斑斓的色彩。
  
  白菜在歌唱
  胡弦
  
  秋后的菜园里,往往剩到最后的,就是一棵一棵的白菜——这是要陪我们越冬的菜。
  我小时候曾有一个梦想,就是在冬天的时候,家有一窖白菜,梁上挂有猪肉,白菜炖猪肉(当然再有些粉条就更好了,而且,我长大了才知道,白菜炖羊肉更佳),围着火炉热腾腾地吃,这是一个少年想象中最温暖和幸福的事。
  白菜要大白菜。我那时不知有高帮白菜——长可达半米,像修长的美人。与它相比,大白菜像北方有一身好力气的健朗的村姑。大白菜是北方菜,也有北方土地和人的精气神。
  蔬菜多不能久存,所以称时蔬,但白菜是个例外。白菜的贮存法有多种,可以窖存,有时就和红薯一起放在暖融融的地窖;可以埋在土里,吃的时候挖出来;也可以直接放在室内,这是城市居民的法子,天气好的时候要搬到院子里或阳台上晒晒太阳。冬天冷,白菜的叶脉里都结了冰,但不改其青翠。
  冬天,大雪封门,地窖里窖着一大车白菜,让人心里踏实。
  白菜的吃法太多,不可一一胜数。我比较爱吃的有醋溜白菜,用白菜的外帮渍成的酸菜,还有拌白菜心,把白菜心细细地切了,调以葱姜蒜末和辣椒。香辣像家常话,甜像话里有话,那甜,是白菜的本甜,是更细微的关怀。
  白菜本来是铺开了长的,它宽大的叶片像巨大的花瓣一样张开——只有白菜的生长最像开花。看着白菜一天天长大,人是欢喜的,那层层叠叠的叶片,像精致的花边,像无忧无虑的心,像不知烦恼的青春,像歌声(我家乡民歌“拉魂腔”的声音,总像层层卷卷,给人以缠绕无尽之感)。但菜农不允许它一直这么长下去,等白菜长大了,他们就会把它的叶片朝内翻过去,就像使一朵盛开的花回到含苞状态。为了防止它重新打开,菜农还会在它的顶部压一块儿土坷垃。我有时觉得白菜这样是受了委屈,但它很快就顺从了菜农的意愿,抱成了一个团——白菜是听话的菜。
  从夏到秋,多少白菜运进了城市。这浓眉大眼的菜,这一身清香的菜,这一层一层裹着密密波浪的菜,它的心事,它荡漾在细致的叶绿素里的魂。
  虽然众多的姐妹搭上车子远走他乡,但还是有许多白菜留在了乡下。秋后,田野寥廓,秋风凄紧,白菜顶一块儿硬土,在萧瑟田畴低下面庞。
  我知道,这些体温凉凉的大白菜,最里面,都有一颗金黄、柔嫩的心。
  我还知道,在一阵一阵的秋风里,所有的白菜,都已把自己抱成了晶莹的翡翠。
  在深秋,在乡下,只要田野里还有没被收走的白菜,那些夜晚就是难眠的夜晚。在炊烟袅袅的傍晚或清冷的月光下,打开窗子是阵阵秋风,打开秋风是白菜的歌声,而在那歌声的深处,有时你会遇到一缕锋利的凉意。
  那是一脉流长了很久的凉意,仿佛是命运,又仿佛是美德,在你不经意间对它有所了悟的时候,它会轻轻刺在你滚烫的血液中。
  (选自2006年11月20日《人民日报·海外版》)
  
  “白菜在歌唱”,多么形象、新颖的标题!品读全文,顿时觉得泥土一样的劳动之歌阵阵盈耳,清脆有声。全文用质朴无华的语言写出了农人种菜、储菜、运菜的情形,启示人们:正是那些朴实的种菜人,用他们的辛勤劳动为贫瘠的城市提供口食,输送丰稔,他们是值得被大书特书、理当被讴歌礼赞的人啊!
  
  卖白菜
  莫 言
  
  我12岁那年,临近春节的一个早晨,母亲苦着脸,心事重重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并不时瞥一眼那三棵吊在墙上的白菜。最后,她终于下了决心似的叫着我的乳名说:“社斗,去找个篓子来吧……”
  “娘,”我悲伤地问,“您要把它们……”
  “今天是大集。”母亲沉重地说。
  “可是您答应过的,这是留着我们过年的……”话没说完,我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母亲的眼睛湿漉漉的,她有些恼怒地说:“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动不动就抹眼泪?”
  母亲掀起衣襟,擦掉我脸上的泪水。我嗅到了她衣襟上那股揉烂了的白菜叶子的气味。从夏到秋,从秋到冬,我和母亲把一百零四棵白菜从娇嫩的芽苗,侍弄成饱满的大白菜。每一片叶子上都留下了我们的手印,但母亲却把它们一棵棵地卖掉了……
  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到母亲把那棵最大的白菜从墙上钉着的木橛子上取下来,接着又把那棵第二大的取下来,最后,那棵最小的白菜也脱离了木橛子,挤进了篓子里。我熟悉这棵白菜,因为它生长在最靠近路边的拐角处,小时候不知被牛犊还是被孩子踩了一脚,一直长得不旺。当别的白菜长到脸盆大时,它才有碗口大。它尽管小,但卷得十分饱满,收获时母亲拍打着它感慨地对我说:“你看看它,你看看它……”
  集市距离我们家有三里远,母亲让我帮她把白菜送去卖。我嘟囔着说:“我还要去上学呢。”母亲抬头看看太阳,说:“晚不了。”我看到母亲脸色不好,便不情愿地背起那只装了三棵白菜、上边盖着一张破羊皮的篓子,沿着河堤南边那条小路,向着集市踽踽而行。寒风凛冽,我的手很快就冻麻了,连篓子跌落在地我也没感觉到。篓底几根竹条被摔断了,那棵最小的白菜掉出来,滚到路边结着冰的水沟里。母亲在我头上打了一巴掌,然后颠着小脚,小心翼翼地下到沟底,将那棵白菜抱上来。我看到那棵白菜的根折断了,但还没有断利索,有几绺筋皮连着。我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终于到了集上。母亲让我去上学,我刚想走,突然看到一个老太太朝我们走了过来。她走到篓子前,蹲下,揭开篓子上的那张破羊皮,翻动着我们的三棵白菜。她把那棵最小的白菜上那半截欲断未断的根拽了下来,然后又逐棵地翻着。她撇着嘴,说我们的白菜卷得不紧。母亲用忧伤的声音说:“大婶子啊,这样的白菜您还嫌卷得不紧啊!”
  我对这个老太太充满了厌恶,忍不住冒出了一句话:“再紧就成石头蛋子了!”
  老太太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问母亲:“这是你的儿子吗?”
  “是老小,”母亲点点头,转过头批评我,“小孩子,说话没大没小!”
  老太太将她胳膊上挎着的柳条箢篼放在地上,腾出手来,撕扯着那棵最小的白菜上那层已经干枯的菜帮子。我十分恼火,便冲她嚷:“别撕了,你撕了让我们怎么卖?!”
  “你这个小孩子,说话怎么像吃了枪药一样?”老太太嘟囔着,还是一个劲地撕扯菜帮子。
  她终于还是将那层干菜帮子全部撕光,露出了鲜嫩洁白的菜帮。在寒风中,我们的白菜散发出甜丝丝的气味。这样的白菜包成饺子,味道该是多么鲜美啊!老太太拿着白菜站起来,让母亲给她过秤。老太太的脸几乎贴到秤杆上,仔细地打量着秤星。我看着那棵被剥成了核的白菜,眼前浮现出它在生长的各个阶段的模样,心中不禁感到阵阵忧伤。
  终于核准了重量。
  因为偏头痛,母亲算了一会儿没算清,对我说:“社斗,你算。”
  我找了一根草棒,用我刚刚学过的乘法,在地上划算着。
  我报出了一个数字,母亲重复了我报出的数字。
  “没算错吧?”老太太用将信将疑的目光盯着我说。
  “那你自己算!”我说。
  “这孩子,说话真是冲。”老太太低声嘟囔着,从腰里摸出一个肮脏的手绢,一层层地揭开,露出一沓纸票,然后将手指伸进嘴里,沾了唾沫,一张张地数着。她终于将数好的钱交到母亲手里,母亲也一张张地点数着。
  等我放了学回到家,一进屋就看到母亲坐在灶前发呆,那个竹篓子摆在她的身边。我的心猛地一沉,知道最坏的事情发生了。母亲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用一种让我终生难忘的声音说:“孩子,你怎么能多算人家一毛钱呢?”
  “娘。”我哭着说,“我……”
  “你今天让娘丢了脸……”母亲说着,两行眼泪就挂在了脸颊上。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坚强的母亲流泪,至今想起,心中依然沉痛。
  (选自《会唱歌的墙》,中国书籍出版社出版)
  
  作家莫言讲述的“卖白菜”,“回放”了童年时代与母亲一道卖白菜的经历,富含时代色彩和人文情怀。在物质极其匮乏的童年时代,“我”与母亲含辛茹苦侍弄的一百多棵白菜,最后全部卖掉,连一棵也没留着过年,那情那景,怎不令人心酸?而在卖白菜的前前后后,母亲勤苦、能干、包容的品德得以一一彰显。篇末母亲责备、流泪的细节有突转之妙,“透视”出一位农村妇女诚实、善良的内心世界,令人终生难忘。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