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我好久都没有意识到，爸爸妈妈正在变老。
　　从小就习惯了妈妈的能干和爸爸的智慧，当我看到他们变得反应有点儿慢了的时候，我还有些不解：这是怎么搞的?看来，接受父母老了，不像接受奶奶老了那么容易。因为在我眼里，奶奶本来就是老的，而父母一直都是年轻的。
　　父母年轻的时候，是那样英姿勃发。在他们的老影集里有一张黑白照片，那是他们五对青年举行集体婚礼时拍的。爸爸妈妈身着戎装，妈妈微昂着头，像是在唱歌；爸爸笑着，眼睛里荡漾着青春的神采。在自然阳光下，他们朴素而明朗，像两株向日葵。
　　后来，有了姐姐，有了我，又有了两个弟弟。生了四个孩子，妈妈才32岁，仍是个丰姿绰约的少妇，同时还是一个干练的女公安。36岁的父亲望着两儿两女，欣慰地对母亲说：“这也是我们对人类的贡献。”那时他们真有精神啊!一到星期天，他们就张罗着，带上吃的喝的，带上大大小小四个儿女，牵着抱着挤上公共汽车，到松花江边游泳、野餐。记得有一次，爸爸借来一个海鸥120相机，到江边给我们拍照。他在镜头里注视着孩子和背景，问道：“后面，是要树，还是要水?”妈妈坐在长椅上，满足地看着我们，忽然间，她笑了起来，原来，她听到邻座的两个小伙子像念诗一样，一本正经地说：“你看那父亲，和儿女们亲切地商量：‘要不要水?”’那时的父母，有体力，有活力，像两棵大树，庇护着他们的孩子。
　　不知道父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也许是文革后期，也许是儿女长大以后，也许是他们刚退下来的时候。
　　爸爸刚离休时，从医院回来，自言自语：护士怎么管我叫“敬老”呢?
　　我问：那应该叫什么?
　　应该叫“老敬”啊!
　　我猜想，按爸爸的意思。“老敬”是工作的状态。而“敬老”是退下来的状态。对爸爸这样一个以工作为爱好的人来说，这就是走向老态的开始吧?后来，连妈妈对爸爸的称呼也变了，她不再叫名字了，而是大喊：老头儿!
　　有一年春节，陪父母去深圳世界之窗。人家优待老人，70岁以上免票。我正为这文明之举赞叹，妈妈悄悄告诉我爸爸在唉声叹气。说：“我老了。没用了。人家都不管我要票了!”
　　我一边笑，一边有一点儿心酸。父亲的背影看上去确实是个老人了，那脚步也有些蹒跚。可我竟没怎么想过要去搀扶他，我还是习惯地认为，父母是有力量的。
　　倒是我最小的弟弟最先意识到父母老了。他对父母报喜不报优的“应付”态度，很像当年我们应付奶奶、姥爷、姥姥的态度。面对絮叨，面对教诲，他只是笑嘻嘻的，那神情像是说：老人嘛!跟他争什么!
　　父母年轻时，总是给老人、给孩子过生日，总是忽略自己的生日。这些年，孩子们开始为父母过生日了。每逢爸爸生日或妈妈生日时，他们相互之间都会发表赞美之辞，互相给予高度评价。妈妈的理论是：子女对父亲的感情是母亲给培养出来的。所以妈妈常说：你们头脑清楚，像你爸，你们爱学习，像你爸!我年轻时，选择了你们的爸爸，至今不悔!每当妈妈这样说的时候，爸爸都笑而不语。他老人家的眼前，一定又闪过了那微昂着头唱歌的新娘吧?
　　老爸老妈也许没有听过那首情歌里唱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然而，他们一天天、一年年经历着这过程，子女们一天天、一年年看到了这过程，这真是很浪漫的。2001年，父母将迎来他们的金婚，就在黄金般的秋天。
　　爸爸妈妈，我们带着感激，带着羡慕，庆祝你们的金婚!
　　
　　(选自《时文选粹》)
　　赏析
　　人总是要变老的，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在我们一天天成长的时候。我们的父母在一天天变老。甚至连我们的父母也没有觉察到他们在无情的岁月中，逐渐失去昔日的风采。但敬一丹细心地观察到了这些生活细节。
　　作者没有用华丽的辞藻来赞美她的父母，也没有写出轰轰烈烈的大事。倒像是一位长者，把她家的事向我们娓娓道来，让人觉得我们在倾听她的故事。这正是作者的高妙之处，在朴素的文字之间尽现人间亲情。比如陪父母去深圳世界之窗，父亲因为上了年纪被免了票而叹息，作者是又笑又心酸。笑什么呢?笑父亲不能接受自己老了。心酸什么呢?心酸父亲已经老了。其实作者也还没有习惯父亲的变老。的确，当我们父母的头发变得花白，当他们的关节被风湿所困扰，当他们上楼梯不再健步如飞而是气喘吁吁时，你是否注意到他们已经变老了呢?你是否还在对他们大呼小叫或者看不顺眼?我建议你多关心关心父母。这花不了多少时间。
　　本来，写父母变老是件令人伤感的事，但作者给我们呈现出的生活画面充满活力又不失风趣，在平淡之中见真情。
　　(向天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