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再去江孜时，我几乎没有选择任何交通工具。对于这种毫无目的的行走，我只顾一个人游手好闲。徒步才是最佳的高原心情之旅。如果是去探访一处尚未公开于世的古迹，有一匹马陪伴该有多好。但该去的地方，多年前都去过了。黄昏的太阳很烈，晚霞像沉睡中醒来的藏族老人，那双充血的眼睛，直视苍茫。我不知道前方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喂，你从哪里来?”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的声音。
　　我注意到青稞地里站着的那个人影。脸色黑得像泥墙上的牛粪饼，头发被风吹得像乱蓬蓬的蓑草，那双眼睛对我的世界充满了无限好奇。当距离越来越近，她的表情一如旁边的那一头牦牛，黯然神伤。
　　牦牛正独自低头吃草。
　　她见我无语，似乎就开始后悔当初的勇气了。但她最终还是重复地问了我一句。那声音小得像缺氧的鸟儿在呻吟。然后，迅速蹲到青稞地，不让我看见。
　　“你从哪里来?”
　　我笑了，在心里。她那么小的年纪，居然可以发出大人般世俗的问题。我从哪里来，真的很重要吗?
　　“波姆啦(姑娘)，不要问我从哪里来，可以吗?”
　　“为什么，难道你不肯告诉我?”
　　“我只想知道，这里可是你的故乡?”
　　“是的。可是我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我喜欢。还有你旁边的那头牦牛。”
　　“那你愿意留下来陪伴我们的牦牛吗?”
　　“哈哈。好呀!你看，你看它那么可爱。”
　　“可是，可是爷爷说了，明天这头牦牛就不再属于我们了。”
　　“为什么?你快说。”
　　“因为，我要上学。”
　　“波姆啦，你说你是喜欢你的牦牛呢，还是喜欢上学’”
　　“我，我。我真的好难过。我是真心爱我的牦牛。大哥哥，你有办法帮我留住牦牛吗?”
　　“嗯!容我想想法子。这样吧，波姆啦，不如我买下你的牦牛，再送给你，好吗?”
　　“可是……可是……可是爷爷不同意怎么办?”
　　“告诉你爷爷，就说这头牦牛大哥哥高价买下了，现在只是托你帮大哥哥把牦牛养着。等有一天，大哥哥累了，没有梦想了，也不想到处旅行了，一定来牵它回家。波姆啦，你说好不好?”
　　“好呀，好呀，大哥哥。你真好!我发誓一定将牦牛喂养得肥肥的，等着你来牵它回家，好吗?”
　　“嗯，相信那一天，你的生活已经可以不再陪伴牦牛了。”我从草地上抽取一根嫩绿的草叶放进嘴里，不假思索将一沓钞票送到小女孩手中。
　　她无声。神色十分慌张地望着我，眼睛里的光芒像清水一样柔和。
　　我抬起头专注地看了一眼天空。山那边快要下雨了。有一只锋芒毕露的鹰在天边忘却了时间，但它不能搭配我此时的心情。我无心问它从哪里来，也不敢问它为什么还不回家。正欲抽身离去，突然发现那头牦牛高高地仰起了头。好像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