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鸟的犹疑
作者:包光潜
城市化的进程日益飞跃,城市的触角刺痛了乡村的宁静,有点急不可待。很难想象雁阵、鸟群莅临我们城市的上空。即便有之,我们也无暇顾及,更没有深层次的冥想思索。乡土的气息在舞厅、吧座里迷离恍惚。我们无须矫情地痛斥城市的空气越发糟糕,城市的节奏越发快捷。你完全有可能因此焦虑失眠,心神不宁,心乱如麻。我们有一万个理由享受城市的高度文明,多情浪漫的爱情,也有一万个理由诅咒城市的沦丧、龌龊、迷茫、失足……但没有一个理由能让你绝然地抛弃城市,尽管老是怀念乡野,思念亲人,甚至品咂如桑葚一样酸甜的初恋。你要么被城市拋弃,要么被城市同化,包容。城市不会拒绝任何人的憧憬,包括拾荒者、小偷、无赖……
随着城市人口的膨胀,鸟们也大批地来到城市,接着是兽了。旧时王谢堂前燕也来凑热闹。我看见一幢刚竣工不久的现代楼房的犄角就有燕的家。它们非常恬静安然,没有半点水土不服的感觉。我想乡村的老房子恐怕越来越少了,即使有适宜燕子啄泥筑巢的地方,大凡门都是紧闭的,不会再有年轻的农民出去打工还在门楣或窗棂上凿个洞留给燕子。燕子只好背井离乡,在城市找个落脚的地方,兴许还会碰到旧时的主人。至于其他的鸟类大概闻了浓重的农药味,便有了忧患意识。既然不能改造环境,何不另栖高枝,图个捷足先登呢!
所以我现在居住的地方也常有鸟类的啁啾呢喃。虽然只有几棵树,但毕竟没有弹弓、农药构成威胁,况且市政府已经作出决议,开辟大公山森林公园;这些鸟或许就是早期的拓荒者,趁早找个好地段,谋个好位置。当然也不排除是倦飞的鸟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憩调整一下心态。养精蓄锐以图更高更远地飞翔。
有好几次,我在阳台隔成的厨房里烧饭做菜,透过钴玻璃,发现鸟们蹲在水杉的枝丫上嘻嘻哈哈,打情骂俏,便停下手中的活,专心致志地观察。首先我想知道它们的名字。翻了有关鸟类的书籍,还是不清楚。鸟名和人名一样只是个代号,知道不知道都无关紧要,关键是有鸟——好几只鸟出现在我的庸常的生活中。有时五只,有时九只,多为奇数,从未超过十只的。灰灰的羽翅,红红的眼珠,黑黑的眼眶,黄黄的喙吻。它们并不漂亮,就像城市的市民不一定个个都有气质,个个都美丽。我揣测,鸟们总在我做饭时飞来,莫非闻到了人食的馨香,还是我这人“慈眉善眼”心地好——它们老是朝我啁啾,像是诉说什么,可惜我不懂鸟语。它们当着我的面毫不隐讳地缠绵交吻,情深意长i难免让我想起法国人多情浪漫的街头之吻,绵长,温婉,热烈。
我观察鸟们的一举一动,鸟们也在注视我的面部表情,我们平等地心有灵犀地揣摩对方的心理。鸟们清纯的眼神我已好久没有体察过了。这种清如水、淡如水、纯如水的眼神在我生活的人类中确实罕见。
终于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想做一个像鸟的眼神一样清纯的人,惠施善心,从米袋里舀了半碗米盛在一个塑料盒子里,搁在窗外的钢筋筐内。我退避到门后,透过门缝看鸟是否飞过来吃食。等了很久很久没有动静,我实在耐不住了,便从门后踅到阳台……鸟的眼神阴鸷,不再清纯,盈溢着慌恐和犹疑。看来鸟们没有把我当成它们的知己,误解了我的用心。我异常懊恼,情致丧失殆尽。也许它们或它们的父辈有过这样的遭遇,因为贪食,思想麻痹被捕捉,对人类不得不再三戒备,以防再陷入彀中。尽管如此,我仍然祈望得到鸟的信任和理解。希望它们明天再来,后天再来……即使一天半碗米,我也在所不惜,乐此不疲。但是现实令我沮丧失望,十多天过去了,那半碗米纹丝未动,那几只不甚美丽的鸟再也没有光顾那几棵水杉。
水杉依旧挺拔,秋风来了,枝柯婆娑,叶子枯了,落了,就是不见鸟的踪影。树因少了鸟的栖居似乎缺了一些意境。
我和树一样无可奈何地步人忧郁伤感的冬天。
(选自《文化月刊》200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