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共同的家》多角度、立体型阅读

作者:董新明




  共同的家  刘亮程
  
  为一窝老鼠我们先后养过四五只猫,全是早先一只黑母猫的后代。在我的印象中猫和老鼠早就订好了协议。自从养了猫,许多年间我们家老鼠再没增多,却也始终没彻底消灭,这全是猫故意给老鼠留了生路。老鼠每天夜里牺牲两只供猫果腹,猫一吃饱,老鼠便太平了,满屋子闹腾,从猫眼皮底下走过,猫也懒得理识。
  我们早就识破猫和老鼠的这种勾当。但也没办法,不能惩罚猫。猫打急了会跑掉,三五天不回家,还得人去找。有时在别人家里找见。已经不认你了。不像狗,对它再不好也不会跑到别人家去。
  我们一直由着猫,给它许多时间,去捉那窝老鼠,很少打过它。我们想,猫会慢慢把这个家当成自己家,把家里的东西当自己的东西,去守护。我们期望每个家畜都能把这个院子当成家,跟我们一起和和好好往下过日子,虽然,有时我们不能不把喂了两年的一头猪宰掉,把养了三年的一只羊卖掉,那都是没办法的事。
  那头黑猪娃刚买来时就对我们家很不满意。母亲把它拴在后墙根,不留神它便在墙根拱一个坑,样子气哼哼的,像要把房子拱倒似的。要是个外人在我们家后墙根挖坑,我们非和他拼命不可。对这个小猪娃,却只有容忍。每次母亲都拿一个指头细的小树条,在小猪鼻梁上打两下,当着它的面把坑填平、踩瓷实。未了举起树条吓唬一句:再拱墙根打死你。
  黄母牛刚买来时也常整坏家里的东西。父亲从邱老二家买它时才一岁半。父亲看上了它,它却没看上父亲,不愿到我们家来。拉着一个劲地后退,还甩头、蹄子刨地向父亲示威。好不容易牵回家,拴在槽上,又蹋又叫,独自在那里耍脾气。它用角抵歪过院墙,用屁股蹭翻过牛槽,还蹋伤一只白母羊,造成流产。父亲并没因此鞭打它。父亲爱惜它那身光亮的没有一丝鞭痕的皮毛。我们也喜欢它的犟劲,给它喂草饮水时逗着它玩。它一发脾气人就赶紧躲开。我们有的是时间等。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我们总会等到一头牛把我父亲当成好人,把这个家认成自己家:有多大劲儿也再不往院墙牛槽上使;爱护家里每一样东西,容忍羊羔在它肚子下钻来钻去,鸡在它蹄子边刨虫子吃,有时飞到脊背上啄食草籽。
  牛是家里的大牲畜。我们知道养乖一头牛对这个家有多大意义。家里没人时,遇到威胁,其他家畜都会跑到牛跟前。羊躲到牛屁股后面,鸡钻到羊肚子底下。狗会抢先迎上去狂吠猛咬。在狗背后,牛怒瞪双眼,扬着利角,像一堵墙一样立在那里。无论进来的是一条野狗,一匹狼,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都无法得逞。
  在这个院子里我们让许多素不相识的动物成了亲密一家。我们也曾期望老鼠把这个家当成自己家,饿了到别人家偷粮食,运到我们家来吃。可是做不到。
  几个夏天过去后,这个院子比我们刚来时更像个院子。牛圈旁盖了间新羊圈,羊圈顶上是鸡窝。猪圈在东北角上,全用树根垒起来的,与牛羊圈隔着菜窖和柴垛,是我们故意隔开的。牛羊都嫌弃猪。猪粪太臭,猪又爱往烂泥坑里钻,身子脏兮兮的。牛羊都极爱干净。尽管白天猪哼哼唧唧在牛羊间钻来钻去,也看不出牛和羊怎么嫌弃它,更没见羊和猪打过架,但我们还是把它们分开,一来院子东北角正对着荒地,需要把院墙垒结实,二来我们潜意识中觉得,那个角上应该有谁驻守。猪也许最合适。
  经过几个夏天——我记不清经过了几个夏天,无论母亲、大哥、我、弟弟、妹妹,还是我们进这个家后买的那些家畜们,都已默认和喜欢上这个院子。我们亲手给它添加了许多内容。除了羊圈,房子东边续盖了两间小房子,一间专门煮猪食,一间盛农具和饲料。院墙几乎重修了一遍,我们进来时有好几处篱笆坏了,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洞,第一年冬天从雪地上的脚印我们知道,有野兔、狐狸,还有不认识的一种动物进了院子。拆掉重盖又拆掉垒了三次狗窝,一次垒在院子最里面靠菜地的那棵榆树下,嫌狗咬人不方便,离院门太远,它吠叫着跑过院子时惊得鸡四处乱飞。二次移到大门边,紧靠门墩,狗洞对着院门。结果外人都不敢走近敲门,有事站在路上大嗓子喊。三次又往里移了几米。
  这些小活都是我们兄弟几个干。大些的活父亲带我们一块干。父亲早年曾在村里当过一阵小组长,我听有人来找父亲帮忙时,还尊敬地叫他方组长,更多时候大家叫他方老二。
  我们跟父亲干活总要闹许多别扭。那时我们对这个院子的历史一无所知。不知道那些角角落落里曾发生过什么事。“不要动那根木头。”父亲大声阻止。我们想把这根歪扭的大榆木挪到墙根,腾出地方来栽一行树。“那个地方不能挖土。”“别动那个木桩。”我们隐约觉得那些东西上隐藏着许多故事。我们太急于把手伸向院子的每一处,想抹掉那些不属于我们的陈年旧事,却无意中翻出了它们。让早已落定的尘埃重又弥漫在院子里。我们挪动那些东西时已经挪动了父亲的记忆。我们把他的往事搅乱了。他很生气。他一生气便气哼哼地蹲到墙根,边抽烟边斜眼瞪我们。在他的电视里我们小心谨慎干完一件又一件事,照着我们的想法意愿。
  牲畜们比我们更早适应了一切。它们认下了门:朝路开的大门、东边侧门、菜园门、各自的圈门,知道该进哪个不能进哪个。走远了知道回来,懂得从门进进出出,即使院墙上有个豁口也不随便进出。只有野牲口(我们管别人家的牲口叫野牲口)才从院墙豁口跳进来偷草料吃。经过几个夏天(我总是忘掉冬天,把天热的日子都认成夏天),它们都已经知道了院子里哪些东西不能踩,知道小心地绕过筐、盆子、脱在地上没晾干的土块、农具,知道了只吃各的草,各进各的圈,而不像刚到一起时那样相互争吵。到了秋天院子里堆满黄豆、甜菜、苞谷棒子,羊望着咩咩叫,猪望着直哼哼,都不走近,知道那是人的食物,吃一口就要鼻梁上挨条子。也有胆大的牲畜趁人不注意叼一个苞谷棒子,狗马上追咬过去,夺回来放进粮堆。
  一个夜晚我们被狗叫声惊醒,听见有人狠劲顶推院门,门哐哐直响。父亲提马灯出去,我提一根棍跟在后面。对门喊了几声,没人应。父亲打开院门,举灯过去,看见三天前我们卖给沙沟沿张天家的那只黑羊站在门外。眼角流着泪。
  (选自《风中的门》)
  
  感悟评赏
  一个小小的院落,“荟萃”了圆滑的猫、忠实的狗、淘气的猪娃以及性子倔烈的黄母牛等。性格迥异的生灵们,在淡淡如水的相处中,渐渐适应了这个家。普通的小院子让素不相识的它们融为亲密的一家,只有不招人喜爱的老鼠例外。读了这篇《共同的家》,只觉得生活的闲情逸致从字里行间释放出来,令人陶然欲醉。
  作者运用生活化的细节,写出了动物们的个性特征以及它们对“家”的感情变化。伶俐的猫有其圆滑的一面,它捉老鼠,但不彻底,

[2]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