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神曲·地狱篇(第十歌)
　　但　丁
　　
　　现在我的老师顺着城墙和受苦的地方之间的一条狭窄的小路走去，我跟在他背后。
　　“啊，有至高的美德的人哪，你从心所欲引导我转过这些万恶的圈子，”我开始说，“请回答我，满足我的愿望。可以看那些躺在坟墓里的人吗?墓盖已经统统掀起来，又没有人看守。”他对我说：“当他们带着留在世上的遗体，从约沙法谷回到这里时，墓盖将统统封闭起来。这一部分就是认为灵魂与肉体一起死亡的伊壁鸠鲁和他的一切信徒的墓地。因此，你向我提出的问题和你没有对我说出的愿望，在这个地方很快就会得到满足。”我说：“和善的向导，我并不对你隐瞒我的心愿，除非为了少说话，你不只现在要我这样。”
　　“啊，托斯卡那人，你活着就走过这火城，谈吐这样文雅，愿你高兴在这个地方停留一下。你的口音表明你出生在我那高贵的家乡，对于家乡也许我造成了过多的危害。”这声音突然从其中的一个石棺里发出，吓得我向我的向导靠拢得更近一些。他对我说：“你做什么?转过身去!你看那儿法利那塔已经站起来啦；他腰部以上你全都看得见。”
　　我已经把目光对准他的目光；只见他昂首挺胸直立，似乎对地狱极为蔑视。我的向导的勇敢、敏捷的手把我从那些坟墓中间向他跟前推去，说：“你说话要得体。”
　　当我来到他的坟墓旁边时，他稍微看了看我，随后就带着几乎是轻蔑的表情问我：“你的祖辈是什么人?”我愿意顺从他的意愿，没对他隐瞒，完全告诉了他；他听了就稍稍抬起眉头，随后说：“他们激烈地反对我，反对我的祖先，反对我的党，所以我驱散了他们两次。”我回答他说：“如果说他们被赶走了，他们两次都从各地回来了，您的家庭却没有学好那种技术。”
　　这时，那敞开着的墓里，在他旁边又出现了一个幽魂，只露出下巴以上。我想，他是挺身跪在那里。他向我周围张望，似乎想看一看另一个人是否和我在一起；当他的猜想破灭之后，他哭着说：“如果你是凭着崇高的天才来游历这黑暗的牢狱的话，那我儿子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我对他说：“我不是凭自己来的，在那边等着的那个人引导我走过这里，或许能到达您的圭多曾不屑于去见的人面前。”他的话和受苦的方式已经使我知道了他的姓名；所以我的回答才那样明确。
　　他突然一跃而起，喊道：“怎么?你说‘他曾’?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吗?甜蜜的阳光不照射他的眼睛了吗?”当他觉察到我稍微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身子就又向后倒下，不再从墓中出现。
　　但是，请我停留的那另一位豪迈的人却神色不变，既不转动颈部，也不弯腰；他接续前面的话说：“如果他们没有学好那种技术，那比这火床更使我痛苦。但是，不等到统治此地的王后脸上再放五十次光，你就会知道，那种技术是多么难学。愿你迟早能回到甜蜜的世界，请告诉我，为什么那里的人民在一切法令中对我的家庭那样残忍?”我回答他说：“鲜血染红阿尔比亚河水的可怕的大屠杀，使得在我们的圣殿里作出这样的决定。”他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那并不是我一个人干的，假如没有理由的话，我当初是决不会和其他的人一同行动的。但是，在人人都同意毁灭佛罗伦萨的地方，就只我一个人当场挺身而出来保卫它。”“愿您的后代迟早能过安定的生活，”我恳求他说，“请您把那个在这里缠住我的头脑的结子给我解开。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们似乎能预见未来的事，对于现在就不然了。”他说：“我们就像远视眼一样，看得见距离我们远的事情；至高的主宰仍然给我们这点光明。当事情临近或者已经发生时，我们的智力就完全无用了；如果别人不给我们带来消息，我们对于人世间的情况就一无所知。所以，你就可以想见，未来之门一旦关闭，我们的知识就完全灭绝了。”这时，我觉得对自己的过错非常懊悔，说：“现在就请您告诉那个倒下的人：他儿子还在人世，如果说我起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请告诉他，那是因为我当时正在思索您现在给我解答了的疑问。”我的老师已经叫我走开；因此我请求这个鬼魂快些告诉我，都是谁和他在一起。他对我说：“我和一千多人躺在这里：这儿里面有腓特烈二世和那位枢机主教；其余的人我不讲了。”
　　他说罢，就隐身于墓中不见了，我回味着那些对我来说不祥的话，转身向那位古代诗人走去。他移步前行；然后，一面这样走着，一面对我说：“你为什么怅惘?”对这个问题我回答得很明确，使他满意。“你要把你所听到的那些对你不利的话记在心里，”那位哲人命令我说，“现在你注意听这话，”他伸起手指说，“当你到了那美丽的眼睛闪耀着温柔的目光可以洞察一切的圣女面前时，你会从她口里知道你的人生旅程。”随后，他就向左边走去。
　　我们离开了城墙，顺着一条通到山谷的小路走向中心地带，山谷里的臭气熏得上面都很难闻。
　　
　　(选自《神曲·地狱篇》，田德望译)
　　
　　解读词
　　但丁升起在意大利的太阳
　　一
　　巴金先生在《真话集》的《十年一梦》中这样写道：“一九六九年我开始抄录、背诵但丁的《神曲》，因为我怀疑‘牛棚’就是‘地狱’。这是我摆脱奴隶哲学的开端。没有向导，一个人在摸索，我咬紧牙关忍受一切折磨，不再是为了赎罪，却是想弄清是非。我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不怕三头怪兽，不怕黑色魔鬼，不怕蛇发女怪，不怕赤热沙地……我经受了几年的考验，拾回来‘丢开’了的‘希望’，终于走出了‘牛棚’。我不一定看清了别人，但是我看清了自己。”
　　但丁的《神曲》，如一位向导，让一位中国作家从梦魇中走了出来；但丁的《神曲》，如黎明时的太阳，让一位中国作家在地狱般黑暗的“牛棚”里坚定了对明天的信念。
　　文革十年，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十年，是一个没有个人信仰的十年。但坚信人格独立与精神自由的人，又怎能放弃独立思考与思想信仰呢?
　　但丁的《神曲》，就是为那些追求人格独立与精神自由的人而写的。
　　但丁，是升起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的太阳；但丁《神曲》的诞生，是打破欧洲中世纪漫漫精神长夜的日出。
　　二
　　但丁是一位相信智慧与理性的诗人，他虚构了一个由地狱、炼狱与天国组成的灵魂世界，由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引导他遍历地狱与炼狱。
　　但丁又是一位坚信人是具有神性和应该具有信仰的人，他将尘世中的一位女子——他曾倾心暗恋的女子贝雅特丽齐，塑造成一位天国的使者与圣女，让她将遍游了地狱与炼狱的但丁引领至天国。
　　《神曲》共100篇，是诗人但丁的100次精神历险，也是诗人的100次灵魂净化，还是诗人100次对人之所以为人的追问。
　　没有生命意识的人是读不懂《神曲》的，没有经历忧患的人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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