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古典爱情诗词“离诗”的意象构造
作者：李 雁
离诗描写男女之间相爱而又因主观或客观原因不得不分离时的内在情绪。从心理学上讲，爱情的内在欲望要求相爱的人们亲密接触，于感官世界里能看到、听到、触摸到爱人的身体，于精神世界里能够与爱人相互了解、沟通、彼此安慰。古代由于交通、通信不发达，官吏出仕求前途，商人外出求利，学子外出求学、求名，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归期不定，音信杳然。离人漂泊之苦、思妇闺中相思之深多在抒情诗词中得以充分体现。
诗歌是一种抒情的艺术，古典诗歌美学讲究意境的创造，诗人以意创境，以境达意，情景交融，在意象的描绘中传达丰富的情感。在离诗中，诗人意象的构造存在着多种形式。
其一是选择离别时的情景。相爱而分离无疑会给人的精神世界带来深远的影响，从历时性的角度看，离别会成为恋人情感、情绪的集中点，离别的忧愁、对恋人的牵挂、分别时的不舍凝聚于时间长流中的一个片段，诗人往往会选择这一刻作为描摹的重点。五代词人牛希济在《生查子》中写道：“青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少。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会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天已快亮了，恋人仍然依依不舍，因为恋人穿着绿色的裙子，所以对路上的芳草都格外怜惜，爱屋及乌，恋人之间的珍爱之情异常动人。柳永在《雨霖铃》说：“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则以特写的方式凸显离别的恋人之间难舍难分的依恋之情。
其二是选择离别后的情绪体验。爱人一旦离别，随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思念之情。关于相思之情，文人骚客独辟蹊径，从不同角度作了多重描写。
有的写相思时的时间变化。时间是人类对宇宙绵延不断的延续状况和事物发展过程的顺序性和延续性的体认。时间本身具有客观性，它的长短对每个个体来说都是相等的，但是恋爱中的人们由于情绪的作用觉得原本客观的时间流程发生了变化。像《诗经》中的《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这首诗写一男子在田野中对一位女子一见钟情，渴望天天见到她，一日不见就如隔三月，甚至三年。时间在恋人的感觉里失去了稳定性，夸张手法的运用突出了恋人渴望相见的急切心情。
有的写相思之长。魏晋徐干《室思》“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写思念像流水一样绵延不绝，此比喻取流水之流动向前、永不停滞之特质以表现爱人间绵绵不断的情思。清朝诗人屈大均《红豆曲》中写道：“江南红豆树，一叶一相思。红豆尚可尽，相思无已时。”红豆作相思之喻，早已有之，此时不以红豆作喻，而以红豆叶作比，以叶之繁密喻相思之绵密，不落旧窠，清新可喜。
更多的是写相思之苦。来源于爱的痛苦乃是世界上一种最深刻的情绪体验之一，思而不得会给人的外貌和精神世界留下深深的刻痕。
意象之一容颜的改变、形体的消瘦。
张九龄赋得《自君之出矣》有“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句，写一位女子因为思念爱人日渐消瘦。柳永“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写尽管形容消瘦，恋人依然痴心不改，坚贞不渝的爱情信念的表白成为千古佳句。李清照的“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写离别后独自赏花饮酒，黄昏后香气暗袭，风景虽佳，伊人独瘦，颇有“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惆怅。
意象之二回忆
记忆是人类对过去经历过的事情的反映，凡是对个体来讲意义重大的感情体验，包括爱与憎、悲与喜，都会在记忆中留下深深的印记，并且不断地被再现，这就是回忆。分离之后人类经常的心理活动是陷入回忆之中。晏几道“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写春天来临，去年春天与恋人离别时的情景又涌上心头，不由深恨命运无情，叫有情人远隔千里，只落得落花之前孑然一身，茕茕独立，还不如空中的燕子，微雨中还能双宿双飞，以鸟儿的欢快映衬诗人内心的孤独。
意象之三梦境
梦境是人类精神世界通用的语言，它反映了人类内心世界隐秘、幽微的欲望，传达一些不可明言的焦虑与期待。晏几道《蝶恋花》“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读来令人叹惋不已，即使在梦中，也终未能找到苦苦思念的那个人，迷离的江南正如迷离恍惚的心境。
意象之四想象
想象从心理学上讲是人脑对已有表象进行加工改造而形成新形象的过程，是思维活动的一种特殊形式，实际上就是对记忆表象的一种加工改造和重新组合。想象有无意想象、有意想象，再造想象、创造想象等各种形式。诗歌中的想象多指向未来。柳永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写的正是想象之境：人未分别，已想到酒醒之时的凄凉景象。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想象日后欢聚之时共剪烛花，再忆此时相思之景，此时相思之苦在意念中化作日后相聚之欢，愁境与乐境相互叠映，想象之中再有想象，显示诗人奇巧的构思。
意象之五登高望远
相思之情难以排解时，登高望远、眺望故乡的方向或离人的去踪成为古人常见的意象选择。晏殊《蝶恋花》“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境界开阔，情思辽远。李煜《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则蕴涵种种不能明言的离愁别恨，意蕴深沉，情致绵密。温庭筠《望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描写一位江边高楼上怀着期待远望归舟的女子形象，细致地描摹了女子从热切的期待到失望后的惆怅的心理转变。一样的登高，寄托的是多样的情怀，古典爱情诗歌意象的多重构造形式体现了古代诗人创造性思维的广阔空间，拓展了古典诗歌的艺术表现手法，使含蓄隽永的古典诗词成为古代灿烂文化艺术中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