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缘何深巷卖杏花

作者:张晓红




  宋代著名诗人陆游《临安春雨初霁》中有两句很有名的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诗句的字面意思非常好懂,但细细思量,却有点奇怪:一夜春雨过后,明朝深巷中为何会卖杏花呢?要真正理解这两句诗,还需要我们深入古人的生活习俗中,去探个究竟。
  
  一、杏花之用
  
  (一)插花
  中国的插花艺术非常发达,很早就有折花、插花的习俗。古人几乎是无花不插,杏花这种在今天看来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花也不例外。从庾信的《杏花》诗就可知南北朝时杏花已经用于插花欣赏了,诗中写道:“春色方盈野,枝枝绽翠英。依稀映村坞,烂漫开山城。好折待宾客,金盘衬红琼。”最后两句很明确地告诉我们杏花被折下来插于“金盘”中供宾客欣赏。应该说,插花是杏花的一个很重要的用途,明代王磐的散曲[中吕]《朝天子·瓶杏为鼠所啮》云:“斜插,杏花,当一幅横披画。”将杏花斜插于瓶当画赏玩,没想到被老鼠咬了,以致“水流向床头,春拖在墙下”,气得他无处论理,只好骂那无用的猫儿。明代陈继儒在《岩幽栖事》中提出:“瓶花置案头,亦各有相宜者:梅芬傲雪,偏绕吟魂;杏蕊娇春,最怜妆镜;梨花带雨,青闺断肠;荷气临风,红颜露齿;海棠桃李,争艳绮席;牡丹芍药,乍迎歌扇;芳桂一枝,足开笑语;幽兰盈把,堪赠仳离;以此引类连情,境趣多合。”他认为不同的插花适合于不同的人物情境,其中瓶杏最适宜放在镜子旁,增加闺室的温馨美丽。诗文中直接提到插杏花的不多,可能是因为杏花的开放时间短、品级不太高,明代人张谦德的插花著作《瓶花谱·品花》将花分为九品九命,杏花被列为四品六命。
  
  (二)簪戴
  杏花被戴在头上作为装饰,而且男子也戴,在今天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以为杏花虽小而繁,作为装饰非常美观,但其枝条很硬,不便簪戴。其实不然。宋人王禹偁《杏花》云:“登龙曾入少年场,锡宴琼林醉御觞。争戴满头红烂漫,至今犹杂桂枝香。”写的是作者回忆当年考中进士后,皇帝设宴琼林,赐酒与众进士,进士争戴杏花的情景。杏花还有被做成假花戴的,据陆游《老学庵笔记》记载,南宋初年,杭州妇女用绢帛、通草、金玉等做成各种假花,有桃花、杏花、荷花、菊花、梅花等,簪戴在头上,这些花是四季的代表,叫做“一年景”,杏花是春花的代表之一。女子簪花可直接插戴于发髻上,元代张翥《江城梅花引·九日杏梅同开》写道:“艳绝韵绝香更绝,特地风流。宜与云鬟双插倚妆楼。”清代朱彝尊《东风第一枝·杏花》:“倩个侬晓日新妆,插向鬓云斜吐。”男子则常常簪戴在帽子上,如清代姚念曾《探春慢·杏花下作》:“戏捻低枝,帽檐簪处轻檀。”杨夔生《绮罗香·郊圃红杏一株,春尽始蕾》写一农夫将杏花簪戴在箬笠上:“笑田父箬笠强簪,比村女胭脂微薄。”也可以簪在头发上,如元代邵亨贞的《虞美人·谢张芳远惠杏花》云:“花枝犹可慰愁人,只是鬅鬙短鬓不禁春。”清中后期男子不再戴花,赵翼《陔余丛考》云:“今俗惟妇女簪花,古人则无有不簪花者。”
  
  (三)馈赠
  很多人都知道陆凯的《赠范晔》:“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其实许多花都可以赠送给他人,杏花也不例外。唐代司空图的《故乡杏花》诗云:“寄花寄酒喜新开,左把花枝右把杯。欲问花枝与杯酒,故人何得不同来?”杏花似乎一直没有太多的象征意义,折赠主要是传递故园信息,表达思念之情。这首诗即如此。当然,最简单的意味便是送“美”与人,宋代管鉴有一首《虞美人·送杏花与陆仲虚》,赞美杏花的妖娆之美,还叮嘱友人不要心偏,要爱怜自己送去的每一朵花。
  
  二、杏花之卖
  
  花的买卖不知始于何时,但唐代已较常见。街市上有各种花卖,来鹄《卖花谣》诗云:“紫艳红苞价不同,匝街罗列起香风。无言无语呈颜色,知落谁家池馆中。”牡丹尤受唐人青睐,白居易《买花》写暮春市人买牡丹的情景中有“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之句,可见价格不菲。有很多农户以卖花为职业,唐朝廷每月还给后妃宫女们发买花钱。宋代卖花更加繁荣,有了专门的“花市”,这在宋人的笔记、诗词中都有反映。也有人挑着花担走街串巷卖花,李清照就从“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减字木兰花》),仇远《小秦王》云:“佯凭阑干唤卖花。”蒋捷的《昭君怨·卖花人》生动地描写了卖花人挑着花担走街串巷吆喝,深闺之人听到后买花的情景:“担子挑春虽小,白白红红都好。卖过巷东家、巷西家,帘外一声声叫。帘里鸦鬟入报,问道买梅花、买桃花。”杏花之买卖至迟在晚唐已有,司空图的《酒泉子》“买得杏花,十载归来方始坼”可证。宋代诗词中写到卖杏花的稍多,除了陆游的“深巷明朝卖杏花”之外,史达祖《夜行船·正月十八日闻卖杏花有感》词云:“小雨空帘,无人深巷,已早杏花先卖。”张炎《杏花天·赋疏杏》云:“深巷明朝休起早,空等买花人到。”足见卖杏花在南宋的城市里是比较常见的。这一习俗后代仍有保留,如元代王元鼎的小令[正宫]《醉太平·寒食》写道:“画楼洗净鸳鸯瓦,彩绳半湿秋千架。觉来红日上窗纱,听街头卖杏花。”清代陈维崧《探春令·咏窗外杏花》云:“到如今和了,满城微雨,频上街头卖。”
  宋代不论花市还是街巷的卖花,都盛行吆喝。据吴自牧《梦粱录》载:“卖花者以马头竹篮盛之,歌叫于市,买者纷然。”卖花的吆喝形成了独特的卖花声,这在宋词中多有反映,如:“芳草如云,飞红似雨,卖花声过。”(刘辰翁《大圣乐》)“红杏香中,绿杨影里,画桥春水泠泠。深沉院满,风送卖花声。”(赵良玉《满庭芳》)“午梦醒来,小窗人静,春在卖花声里。”(王嵎《夜行船》)
  卖花声是一年四季都可听到的,但春季百花盛开,卖花声也最多。在卖花声中,卖杏花声往往被单独提出。如:“最是关心深巷晓,卖花声绝俏。”(叶申芗《谒金门·杏花》)“深巷卖花将客唤,候逼清明,记取韶光半。”(曹溶《蝶恋花·杏花》)“听雨歌残,禁烟眠早。楼外杏花声彻。”(王章《探春慢·文杏》)“卖花声远,料深巷明朝何处。”(朱彝尊《东风第一枝·杏花》)“记深巷前番,卖花声唤。”(许钟璐《探芳信·飞翠轩春集观杏花》)
  为何独独卖杏花声每每被诗人词客单独列出来呢?我们以为这主要是因为杏花虽迟开于梅花,但它是真正的春天之花,正如欧阳修所说:“谁道梅花早?残年岂是春。何如艳风日,独自占芳辰。”(《和梅圣俞杏花》)因而常常是融融春日里最先单独叫卖的花,给人以非常深刻的印象。当春风吹拂,春雨降临,人们自然想到杏花的开放,想到杏花的第一声叫卖,因此,也就有了“信风暖,把万点轻红,枝头吹满”(许钟璐《探芳信·飞翠轩春集观杏花》),有了“东风一夜飞红雨”(徐瑶《杏花天·本意》),有了“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欧阳修《田家》),也有了“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当人们在城市里听到大街上杏花的叫卖声时,也就真正感受到浓浓的春意了。
  所以当陆游住在临安客舍中听到一夜春雨,便自然而然地猜想到杏花会在春雨的滋润下一夜开放,明日的街巷中准会有人折来杏花卖了。
  今日的大街小巷,依旧有花卖,依旧有卖花声,但杏花却是无人再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