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寻找小说教学“眼睛”的策略

作者:章浙中 胡 颖




  一、小说教学中存在的问题
  
  1.面面俱到而又面面不到
  目前,小说教学的基本流程大致可以概括如下:首先概括情节、分析情节,然后在此基础上分析人物,最后在分析人物基础上把握主题。这样教学,虽然把一篇小说的基本元素都分析到了,但却是平均用力,天女散花,浅尝辄止,未能按照小说的类型和学生的阅读期待来确定教学内容,可以说是面面俱到而又面面不到。
  2.对人物性格与情感的分析单一化
  在小说教学中,对人物性格与情感的分析占极大比重,而目前的小说教学,常常出现对性格与情感分析单一化的倾向。例如对《项链》中玛蒂尔德的分析,大多在浮华、虚荣方面,最多加上诚实、守信等次要品质,很少揭示虚荣背后的复杂原因及人物的复杂心态。再如对杜十娘的分析,大多也是停留在对其感情坚贞及命运不幸的感慨上,很少分析杜十娘的“精心设计”以及对李甲的操控欲望等。
  3.缺少有意味的细节
  我们常常喜欢用人物、情节、主题、环境等小说元素来组织教学,学生也因此形成了思维定式;但如此这般去感知,会忽略大量鲜活的、筑就小说生命的有意味的细节。这里所谓有意味的细节,指的是能够表现人物内心或者作者写作意图的细微处,例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称谓、《林黛玉进贾府》中的人物出场顺序等。如果能够以有意味的细节来组织教学,就能引导学生通过品析语言,走进小说人物的情感世界。
  
  二、小说教学要寻找“眼睛”
  
  诗有“诗眼”,文有“文眼”。“诗眼”和“文眼”是作品艺术构思的凝聚点,是作品外景内情的交融点,是结构上牵动制约全篇的关键点。清人刘熙载有个形象的说法,叫“眼乃神光所聚”。民国时刘坡公在《学诗百法》中也说过:“作诗点眼,犹之画龙点睛。诗无眼则佳处不见,龙无睛则神采皆失。”小说的“眼睛”指的就是“文眼”,而小说教学的“眼睛”,则是指要在教学中用“文眼”来贯串整个教学过程。寻找小说教学的“眼睛”,主要指寻找情感的错位处、情节的跌宕处以及见精神的细微处等。
  1.寻找情感的错位处
  一般来说,“诗与散文大体在常态心理结构中表现人物心灵,而小说却能打破常态心理结构,把潜在的意识、人格挖掘出来,在情感的失衡与恢复平衡的过程中,揭示人性的奥秘。”〔1〕所谓“打破常态心理结构”“情感的失衡”指的就是人物情感的错位。小说中人物情感的错位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人物关系越近,情感的心理距离往往越远,或是人物关系较远心理距离却很近,这样的人物形象才生动,才能揭示人性的奥秘;二是人物的禀赋和命运形成反差,人物的命运和读者的希望形成反差,这样的作品就有吸引力,人性的揭示往往也比较深刻。小说教学对人物情感的分析,应尽可能从人物情感的多元错位着手,这样才能使学生发现矛盾,产生兴趣,并进入对复杂人性的深层思考,避免出现人物分析的简单化。
  《守财奴》中葛朗台和女儿、妻子的关系,按照社会常态,是非常亲近的,但在小说中他们的心理距离却非常遥远,以致经常形成情感错位。葛朗台看到金匣子时,连声叫嚷:“这么多的金子!有两斤重。啊!啊!查理把这个跟你换了美丽的金洋,是不是?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交易划得来,小乖乖!你真是我的女儿,我明白了。”金匣子是查理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是欧也妮与查理爱的见证,但作为父亲的葛朗台对此却不能理解,只是认为自己的女儿作了一笔划算的交易。太太因为葛朗台抢夺梳妆匣一事晕过去后,葛朗台“到密室去拿了一把路易来摔在床上。‘喂,欧也妮,喂,太太,这是给你们的,’他一边说一边把钱拈着玩,‘哎哎,太太,你开开心,快快好起来吧,你要什么有什么,欧也妮也是的。瞧,这一百金路易是给她的。你不会把这些再送人了吧,欧也妮,是不是?’”葛朗台认为只要拿出钱来,这些争端都是可以解决的。但“葛朗台太太和女儿面面相觑,莫名其妙。‘父亲,把钱收起来吧;我们只需要你的感情’”,这时,葛朗台说了句很精彩的话:“对啦,这才对啦。”在葛朗台的心中,“不要钱”才是真正的“对啦”,因为钱才是他的命。双方的心理错位相当明显,这种情感错位的背后则是金钱对人性的扭曲和人类对人性的固守。类似的错位在《守财奴》中比比皆是,因此,这篇小说的教学可以人物的现实关系和心理距离为“眼睛”来组织教学。
  《项链》开篇有一段话:“她也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好像由于命运的差错,生在一个小职员的家里。她没有陪嫁的资产,也没有什么法子让一个有钱的体面人认识她、了解她、爱她、娶她;最后只得跟教育部的一个小书记结了婚。”透过这个“也”,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假如命运没有出现差错,玛蒂尔德应该会有“一个有钱的体面人认识她、了解她、爱她、娶她”,可以过一种“高雅和奢华的生活”,这就是人物的禀赋和命运之间的反差。放过了这个“也”,我们往往会简单地批判玛蒂尔德的虚荣,而看不到虚荣背后的复杂人性。在情节推进中,我们期待通过舞会,玛蒂尔德的命运会出现转机,但玛蒂尔德却遗失了项链。小说最后,读者往往期待玛蒂尔德把真的项链拿回换钱,从此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但作者却戛然而止,不置可否。读者总是按照自己的预期去想象玛蒂尔德的命运,而作家却总在不断地和我们开玩笑,作家的匠心到底是什么?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因此,如果我们以人物禀赋和命运的反差、人物命运和读者希望的反差为“眼睛”来教学《项链》,就能引导学生深入认识复杂的人性和作家的匠心。
  2.探讨情节的跌宕处
  小说的创作规律决定它在塑造人物形象时,艺术空间和艺术时间都受到一定限制,某些静止的艺术手段并不适用。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必须在情节的流动过程中完成,情节对塑造人物形象起着决定性作用。我们所说的要重视人物形象的赏析,从一定意义上说,就是要重视对情节的赏析。因为情节总是和人物浑然一体的,特别是那些跌宕的情节,更是极大地丰富了小说中的人物,震撼了读者的心灵。情节的跌宕,是指情节由逆而顺,或由顺而逆,或由乐转悲,或由悲转乐。凡是优秀的作品,总是善于以出人意料的情节,以突然变换的场景,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并由此形成跌宕美。
  《装在套子里的人》结尾,别里科夫被柯瓦连科一推、华连卡一笑,“结束了预想中的婚事”,结束了“人间生活”。“把整个中学辖制了足足十五年”,以致人们“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写信,不敢交朋友,不敢看书,不敢周济穷人,不敢教人念书写字……”,这样的别里科夫的命运为何还会发生逆转?柯瓦连科、华连卡兄妹为什么敢推搡、嘲讽别里科夫?别里科夫又为什么如此不堪一击?全城的人们为什么会如此惧怕这样一个不堪一击的古希腊语教师?跌宕情节的背后,是小说的情节精华和作家别具的深意。我们如果扣住这些情节来组织教学,就容易由表及里,触及小说的灵魂。
  3.发现见精神的细微处
  小说教学的“眼睛”,既可以是易为人关注的关节,也可以是一些易被忽视却“神光所聚”的见精神的细微处。发现并以这些见精神的细微处来组织教学,能让学生直抵小说人物的情感世界。如《林黛玉进贾府》中的人物出场顺序,《祝福》中的“大家仍叫她祥林嫂”,《项链》“她也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一句中的“也”,《促织》“独是成氏子以蠹贫,以促织富,裘马扬扬”一句中的“独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我因恶了高太尉”一句中的“恶了”及“高太尉”等,都可以说是见精神的细微处。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有一个非常有意味的“细微处”,即小说人物在不同时间不同场合对杜十粮的称谓。李甲私下对杜十娘的称呼始为“芳卿”后为“恩卿”,在孙富面前却称杜十娘为“北京名姬”“小妾”,孙富则称杜十娘为“丽人”“名姝”“尊宠”。称呼事小,意义却大。“芳卿”到“恩卿”的背后,是杜十娘一次又一次地给路费、安家费;“名姬”“小妾”的背后,是李甲在“卖弄在行”:十娘由公众玩物变成了他个人的宠物,他因此而喜形于色,炫耀之情溢于言表。这种价值取向,直接毁灭了杜十娘的希望。孙富的“丽人”“名姝”“尊宠”,不仅告诉我们他与李甲是一丘之貉,而且揭示了当时社会一种共同的价值观,从而昭示了杜十娘沉箱投水的不可避免。以称谓这个细微处来组织教学,既使小说情节落到实处,又凸现了杜十娘的悲剧命运,可说牵一发而动全身。
  
  三、寻找“眼睛”应注意的问题
  
  小说教学的核心是帮助学生走进小说人物的内心世界。寻找小说教学的“眼睛”,无论是情感的错位处、情节的跌宕处还是见精神的细微处,都不能背离这一核心,否则就会沦为纯粹的技巧分析。《项链》的结尾,人物的命运和读者的期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时,如果我们探究“为什么作者不按照读者的期待描写玛蒂尔德把真的项链拿回换钱,从此过上幸福的日子”,至多不过让学生了解作家戛然而止的高妙手法;而“玛蒂尔德会不会把真的项链拿回换钱”这样的问题探究,才能真正触及玛蒂尔德的灵魂。
  一篇小说用以组织教学的材料是多维的,可以是单个的,也可以是错位处、跌宕处、细微处的综合,或者是其他材料或方式。比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可以从杜十娘抱箱沉江这个跌宕处切入,也可以从杜十娘与李甲的情感错位、与社会的价值错位切入,还可以从李甲、孙富对杜十娘别具蕴藉的称谓切入。
  另外,小说的情感蕴藉往往是立体的、纵深的、多维的、动态的,即使我们抓住小说中的某些关节来组织教学,学生仅凭借自身的人生积累和文化积累,也未必能够真正体察作家的匠心。因此,教师要善于铺设台阶,让学生借助“眼睛”,洞察作家丰富的内心世界。在《装在套子里的人》一文中,学生要理解别里科夫的不可一世和不堪一击,就要了解19世纪俄国的社会风貌;在《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一文中,学生要理解杜十娘积攒百宝箱却又抱箱自尽的悲剧,就要了解明代的资本主义萌芽与妓女从良的一般归宿。有了此类铺垫,才能凸现“眼睛”的价值,使小说教学实现终极目标。
  
  〔1〕孙绍振《文学性讲演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